第336章煞尽火融-《赌痴开天》

  极寒,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屠万仞的“玄冰煞”领域之内,空气不再流动,仿佛被冻结成无形的琉璃。花痴开的眉梢、发尖,乃至每一次微弱呼吸带出的水汽,都在瞬间凝结成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他的血液流速正在变得迟缓,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如同在推动万钧冰碴,发出沉重而艰涩的闷响。思维,这赖以施展“千算”的根本,也似乎要被这无孔不入的寒意冻僵。

  屠万仞站在三丈之外,身形在弥漫的冰蓝色煞气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尊掌控寒冬的神魔。他的眼神冰冷而笃定,看着花痴开体表逐渐覆盖上一层薄霜,看着他的动作从灵活变得滞涩。他享受这个过程,享受猎物在绝对力量下缓慢走向终结的过程。这不仅是赌局,更是他“熬煞”之道的展示,他要将花千手的传人,活活冻毙在这精心打造的冰窟炼狱之中。

  “小子,感受到你父亲临死前的滋味了吗?”屠万仞的声音透过凝固的空气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这‘玄冰煞’,专封气血,凝神魂。任你千般算计,万般机巧,在绝对的‘煞’面前,皆是虚妄!”

  花痴开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的牙齿紧咬,避免它们因不受控制地战栗而相撞出声。他的全部精神,都已内敛,沉入那冰封的核心,催动着那微弱却始终不灭的“不动明王心经”火种。

  夜郎七的教诲在脑海深处回响:“熬煞,熬的不仅是外力,更是心魔。极寒之中,心火自生。痴儿,你的‘痴’,便是你的火种!”

  痴……是的,痴。

  不是愚笨,而是专注到极致的忘我,是面对万丈深渊亦敢纵身一跃的纯粹,是对心中所信、所爱、所恨的执拗不悔!

  对父母模糊身影的思念,是暖的。

  对夜郎七严苛教导的感念,是暖的。

  对司马空阴谋诡计的愤怒,是燃的。

  对揭开真相、刃仇敌的渴望,是烫的!

  这些情感,平日里被“痴态”所掩盖,深藏于“千算”之下,此刻,在这绝对的寒冷中,却被逼到了意识的角落,如同被挤压到极致的炭火,反而迸发出灼热的光与热!

  “我不能倒在这里……”花痴开的内心中,一个声音在呐喊,“母亲还在某处等待,父亲的冤屈尚未洗刷,夜郎伯伯的期望不能辜负……还有,‘天局’……那笼罩一切的阴影,必须撕开!”

  轰——!

  一股炽热的气流,猛地从他丹田深处炸开!那不是真实的热量,而是磅礴的意志、浓缩的情感、不屈的信念在“不动明王心经”的催化下,化作的精神烈焰!

  他体表的薄霜瞬间汽化,蒸腾起白色的雾气。原本迟缓的血液如同解冻的江河,开始奔腾咆哮!那双平日里或呆滞、或迷离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金色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什么?!”屠万仞脸上的从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无往不利的“玄冰煞”,竟在花痴开的周围开始消融、退却!那并非被更强的外力击破,而是像冰雪遇到了烧红的烙铁,自然而然地瓦解。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带着灼热意念的“势”,正从那个年轻人身上弥漫开来。

  花痴开缓缓抬起手,他的指尖不再僵硬,反而带着一种玉石般的温润光泽。他看向屠万仞,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力量:“屠万仞,你的‘煞’,冻得住天地,却冻不住人心。我的‘熬煞’,熬的,正是你这颗早已被冰封的、冷酷的心!”

  话音未落,花痴开动了!

  他的身影不再受寒气束缚,如一道破开冰层的游鱼,又如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直扑屠万仞!他所过之处,冰蓝色的煞气纷纷避散,仿佛畏惧着他周身那股无形的灼热领域。

  “千手观音·炎心印!”

  花痴开双手结印,速度快到极致,残影重重,仿佛真有千手观音显化。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计算与精准的操控,每一道指印,每一个手势,都灌注了他那沸腾的意志与情感,带着一股“燃”之意境,直袭屠万仞的心神。

  屠万仞又惊又怒,催动全身煞气抵御。玄冰煞凝聚成厚重的冰盾,试图阻挡。然而,那炎心印并非实体攻击,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冰盾毫无作用,那股灼热的意念如同无形的针,狠狠刺入屠万仞的识海!

  “呃啊——!”

  屠万仞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只觉脑海中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无数被他刻意遗忘、冰封的情感碎片——恐惧、愧疚、愤怒、甚至一丝久远到模糊的温情——在这一刻被强行唤醒、灼烧!他的煞气领域剧烈波动,变得不再稳定。

  “你的力量,源于冷酷,源于摒弃情感。”花痴开步步紧逼,言语如刀,直指本心,“但失去了人心的温度,你的‘煞’再强,也不过是无根浮萍,空中楼阁!你,早已败给了自己的恐惧!”

  “胡说!我屠万仞纵横一生,何惧之有!”屠万仞状若疯虎,强行压制脑海中的混乱,玄冰煞再次凝聚,化作无数冰刃,铺天盖地射向花痴开。

  花痴开不闪不避,眼中火焰更盛。“千算”在此刻运转到极致,配合着那灼热的意志,在他的感知中,那些迅疾无比的冰刃,轨迹变得清晰可见。他或指弹,或掌拍,或身避,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最小的代价化解攻击。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冰与火的交响中舞蹈。

  “结束了,屠万仞。”

  花痴开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坚定。他抓住了屠万仞因心神失守而露出的一个微小破绽,合身撞入其怀中。一指,点向屠万仞的眉心。

  这一指,没有任何光彩异象,却凝聚了花痴开此刻所有的精神、意志、以及那涅槃重生的“心火”。

  屠万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来自灵魂。他拼命催动煞气护体,却感觉那层他倚仗了数十年的寒冰壁垒,在那看似平凡的一指面前,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

  指尖,轻轻按在了他的眉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屠万仞周身澎湃的玄冰煞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溃散。他眼中的凶戾、冰冷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以及深藏其下的、巨大的恐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推金山倒玉的柱石般,向后仰天倒下。

  “噗通——”

  沉重的身躯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闷响。

  冰窖内,那令人窒息的极寒迅速消退,只剩下原本的阴冷。四周墙壁上凝结的厚厚冰层,开始滴滴答答地融化。

  花痴开独立场中,周身那灼热的气息缓缓内敛。他脸色苍白,身体微微摇晃,显然消耗巨大。但他的眼神,却清澈而明亮,如同雨后的晴空。

  他走到屠万仞身边,俯视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强敌。

  “现在,”花痴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告诉我,我父亲花千手,被害的那一夜,所有的真相。”

  屠万仞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看着花痴开,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惨笑。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仅仅是赌局,更是信念与道路的彻底溃败。

  冰窖顶端,一滴融化的冰水,恰好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仿佛,一个时代结束了。

  而新的篇章,正伴随着这冰消雪融的声音,悄然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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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痴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在这冰水嘀嗒的寂静里回荡。

  屠万仞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眉心灵台被那一指“炎心印”点破,他苦修数十载的玄冰煞气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崩散、流逝,连同他赖以生存的力量根基,以及那以冷酷构筑的精神壁垒。他望着冰窖顶部那些正在消融、折射出微弱光线的冰棱,眼神空洞,那惨笑凝固在脸上,比哭更难看。

  “真……相?”他嘶哑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一种冰裂的碎响,“花千手……嘿嘿……花千手……”

  花痴开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体内那由极致情感点燃的“心火”仍在缓缓流转,驱散着侵入骨髓的最后一丝寒意,也让他拥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洞彻人心的平静。他能感觉到,屠万仞的心防,正如这冰窖四壁的坚冰,正在快速融化。

  “他……太耀眼了……”屠万仞终于再次开口,目光依旧没有焦点,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赌痴’花千手……他那不是赌术,是艺术,是……道。我们这些人,穷尽心力钻研技巧,锤炼煞气,在他面前,却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嫉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深掩埋的敬畏。

  “那一夜……不是赌局。”屠万仞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某种梦魇般的颤栗,“是围猎。一场精心策划,针对他一个人的……死局。”

  花痴开的呼吸微微一滞,袖中的手指悄然握紧。

  “主导者,是司马空。”屠万仞说出了这个名字,带着浓烈的恨意,不知是恨司马空,还是恨参与其中的自己。“他带来了‘天局’的意志。‘赌痴’的存在,本身就对‘天局’的计划构成了威胁。他太不可控,他的道,照亮了太多阴影下的肮脏。”

  “地点,不在任何赌场。是在‘断魂崖’下的‘迷魂窟’。那里……煞气天然紊乱,能极大压制他的感知和‘千算’之力。”

  花痴开默默记下这两个地名。

  “参与者,除了我和司马空,还有……”屠万仞顿了顿,似乎在挣扎,但精神的溃败让他无法抵抗那种倾吐的欲望,“‘鬼耳’莫闻声,‘幻手’苏小小。”

  两个陌生的名号,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花痴开知道,这必然是当年与父亲齐名或者稍逊一筹的顶尖高手。

  “司马空以‘山河社稷图’残卷为饵,布下连环局。前三是赌,后三是杀。”屠万仞的语速加快,仿佛要将积压多年的秘密一口气倒出,“花千手连破三局,识破了陷阱。我们四人……便同时出手。”

  他闭上眼,脸上肌肉扭曲,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夜的惨烈。

  “他的强大……超乎想象。即使被地利压制,被我们四人围攻……他依然……咳咳……”屠万仞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丝,那是煞气反噬的征兆,“我的玄冰煞,被他以‘阳春白雪手’轻易化去;莫闻声的‘摄魂音’扰不动他明镜止水的心境;苏小小的‘千幻身’在他‘洞察秋毫’的双眼下无所遁形……唯有司马空,他的‘无相煞’变幻莫测,最能纠缠。”

  “那……最后他是如何……”花痴开的声音有些干涩。

  屠万仞猛地睁开眼,眼中残留着恐惧:“是……是‘陨神针’!司马空动用了‘天局’赐下的‘陨神针’!那根本不是赌坛之物,那是……禁忌!专破护体煞气,湮灭神魂!”

  陨神针!花痴开心中剧震,将这名字刻入骨髓。

  “第一针,破了他护体心经;第二针,伤了他神魂根本……”屠万仞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寒意,“他……他中了第二针后,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没有恨,只有……悲悯和……一丝嘲讽。然后,他引爆了自身尚未完全炼化的‘本源煞’……不是为了伤敌,是为了……送走你母亲菊英娥。”

  “轰——!”

  仿佛惊雷在花痴开脑海中炸开。父亲最后时刻的画面,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在他眼前展开。悲悯?嘲讽?是对这些围攻者的怜悯,和对幕后黑手“天局”的嘲讽吗?引爆自身本源,只为给母亲一线生机……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暴怒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那刚刚稳固的“不动明王心经”。他强行压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你母亲……菊英娥,她本已受伤,是被花千手强行送走的。我们当时也被本源煞的爆炸波及,无人能追。”屠万仞喘着气,“事后,司马空对外宣称,花千手赌局失利,羞愤自尽,坠入迷魂窟尸骨无存。‘天局’的力量掩盖了一切,无人敢质疑。”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

  父亲的强大与耀眼,父亲的悲壮与牺牲,母亲的逃亡与托孤,夜郎七的隐忍与培养,司马空的阴谋与冷酷,“天局”的阴影与狠毒……

  一条清晰的血路,从十六年前的断魂崖迷魂窟,延伸到了今日这座阴冷的冰窖。

  花痴开缓缓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气息奄奄的屠万仞。

  “你可知,我母亲后来如何?”

  屠万仞茫然地摇头:“不知……司马空后来一直在追查她的下落,但……杳无音信。或许……早已……”

  “她还活着。”花痴开打断了他,声音斩钉截铁。

  屠万仞猛地睁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花痴开不再看他,转身,向着冰窖的出口走去。融化的冰水浸湿了他的鞋底,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你……不杀我?”屠万仞在他身后,挣扎着问出这句话。他毕生信奉弱肉强食,败者身亡,是天经地义。

  花痴开脚步未停,声音平静地传来:

  “你的煞气已废,心防已破。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带着你参与围猎我父亲的记忆,和你刚刚惨败于我手的现实,活下去吧。这才是对你……最大的熬煞。”

  屠万仞僵在原地,看着那个年轻的、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冰窖拐角处,一股比玄冰煞更刺骨的寒意,从心脏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席卷全身。他输了,输掉了一切,甚至连求死都成了一种奢望。花痴开没有取他性命,却剥夺了他作为强者最后的一丝尊严。

  “啊——!!!!!”

  一声绝望、痛苦、蕴含着无尽悔恨与崩溃的嘶吼,猛地从屠万仞的喉咙中爆发出来,在空荡的冰窖中疯狂回荡,震得顶壁的冰棱加速断裂、坠落。

  花痴开走在幽暗的通道里,身后那绝望的吼声隐约可闻。他脸上无喜无悲,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比之前更加炽烈、更加坚定的火焰。

  父亲的血仇,得报其一。

  母亲的踪迹,已有线索。

  而真正的庞然大物——“天局”,那笼罩在赌坛乃至更广阔世界之上的终极阴影,正等待着他去撕裂。

  路,还很长。

  但他手中的“火”,已然点燃。

  这冰窖的极寒未能熄灭它,只会让它淬炼得更加纯粹、更加势不可挡。

  他一步一步,走向通道尽头那隐约的光亮。

  那里,是新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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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