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醉余晖吟-《诡玲珑》

  日落西山半边霞,相约阁楼邀明月。

  夕阳昙现粽香恒,待我朝临长江头。

  暮色如融化的鎏金,顺着青城山的山脊缓缓流淌。西天泼满了橘红,东天却已漫起淡青,恰似夏至案头那方凌霜砚底的朱砂——明明是两重颜色,偏晕染得不分彼此,恍若诗题里“醉”字洇开的迷离底色。

  青瓷瓶中新采的菖蒲,剑形叶梢坠下水珠,在宣纸上洇出细小的圆斑,宛若时光不经意滴落的痕迹。院外蔷薇攀着竹篱,花瓣被霞光染作胭脂色;风起时,碎香便缠上窗棂,与室内的墨气交融,分不清是花香醉了墨,还是墨香醉了霞。

  “这夕阳,怕是被研开的宿墨染过,浓得化不开。”林悦端着竹筛自厨房走出。筛中糯米沾着水汽,在霞光里泛出碎银似的光。她腕间菩提子轻撞竹筛,叮当作响,袖口还沾着几片箬叶的碎影。

  “墨掌柜说,今日端午,该包些碱水粽。这老法子是她从旧手记里看来的——”她指尖拈起一片箬叶,迎光轻抖,叶脉如古卷上的帛纹纤毫毕现,“要选青城后山的阔叶箬,泡足三个时辰,待叶纹里的山气尽数浸出。”

  “糯米需用岷江水淘三遍:首遍去尘,次遍去涩,三遍方见莹白。连捆扎的棉线都得浸过艾草汁,煮时才能将清香渗进每道米缝里。”

  “如此包出的粽子,凉透方显真味。咬开时先遇粽叶的清苦,再品糯米的回甘,末了余一缕艾草的幽辛——恰似藏在时光里的那点甜。”

  夏至抬头时,正见霞光穿过林悦鬓角的碎发,在她耳廓投下细绒绒的影。这光景,倏然牵出石桥上那抹月白襦裙的剪影——也是这般黄昏,这般霞光,只是那时掌心攥着半块冷透的豆沙糕。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砚台边缘。那是去年梅雨季不慎摔出的冰裂纹,如今倒成了天然山水皴法,在斜晖里泛着青灰的釉光。

  院门外忽然传来竹筐落地的轻响,邢洲爽朗的笑声撞破暮色:“晏婷你慢些!这青城的石板路比棋盘还曲,当心摔了我的宝贝粽子!”

  两道身影已立在蔷薇架下。邢洲肩头的藤编食盒缝隙间,飘出温热的油香,混着荷叶的清润;晏婷提的青瓷罐口插着艾草,摇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晕开,像谁无意写下的省略号。

  “亏你好意思说,”晏婷拈起衣襟上粘的苍耳,“非要绕道采那野蔷薇,平白耽搁半程路。”她忽瞥见檐下菖蒲,掐片叶子揉碎,清苦香气顿时漫开——“哟,墨掌柜还备了这个?”

  “可不是墨掌柜备的。”墨云疏从作坊走出,素色旗袍沾着石屑,如落了一层细雪。她将浸着艾草水的棉线抛给林悦:“后山新割的菖蒲,根须还带着土气。”又抬眼道,“鈢堂先生捎话,说望江阁正现‘半边霞’——西头丹砂,中间鎏金,东边已泛月白。”

  夏至心尖微动。那座飞檐挑云的阁楼,前朝铜铃曾摇碎多少流云。立其上可见岷江如银带,渔舟似墨点,恰是“江流天地外”的注脚。

  他抚过案上砚台,凹槽里的余墨映着檐角霞光,竟似将半幅暮天收束其中。“得赶在日落前走。”起身时袖摆带倒狼毫,笔杆在宣纸滚出淡墨痕,蜿蜒如通向山巅的小路,末端墨点恰似驿站标记。

  林悦早已把糯米倒进陶盆,清水漫过米粒,泛起细碎的涟漪。闻言笑着往他手里塞了片箬叶:"急什么,先帮我把这盆米淘了。墨掌柜说你淘米的手法最细,能把碎米都拣出来 —— 去年你淘的米,煮出来的粽子颗颗完整,没有半粒夹生。"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院角的竹筐,里面躺着刚采的蔷薇,粉的像霞,白的像月,"邢洲你去把花插了,用那个青瓷梅瓶,记得水里加半勺盐,能开得久些;晏婷帮忙剪剪艾草,把梗子去掉,只留叶片,等会儿包粽子时垫在盆底。咱们分工合作,晚饭前准能到望江阁。"

  邢洲立刻应着去搬青瓷瓶,那是墨云疏珍藏的旧物,瓶身上的冰裂纹与夏至的砚台倒有几分相似。晏婷却蹲下身帮林悦收拾散落的箬叶,指尖忽然触到片带着刺的蔷薇花瓣,粉得像胭脂:"说起来,去年端午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咱们在长江边吃的粽子,你还说墨掌柜包的碱水粽比城里卖的好吃十倍。" 她忽然笑起来,"那天邢洲吃多了咸粽,抢了毓敏的甜粽,结果被沾了满脸豆沙。"

  "那是自然。" 墨云疏打磨砚石的动作顿了顿,石屑簌簌落在青砖上,积成一小堆,像迷你的山丘。"凌霜手记里写着,包粽子要心诚,糯米才会软糯 —— 握叶时要轻,折角时要准,捆线时要匀,半点急不得。就像磨砚台,得顺着石纹来,顺时针研三十圈,再逆时针研三十圈,墨汁才会细腻发亮。" 她抬眼望向西方,夕阳正把云层染成琥珀色,边缘还镶着圈金边,"你们看那片云,多像摊开的宣纸,霞光正顺着云纹往下淌呢,倒像是谁在天上研墨作画。"

  众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看。只见西半天的霞光正从鎏金熔成丹砂,又从丹砂浸成胭脂,最边缘处已泛出淡淡的藕荷色,连远处的山尖都镀上了层暖釉,像极了窑里刚出的青瓷。风穿过蔷薇架,把花瓣吹得落在陶盆里,与糯米粒缠在一起,倒像是谁特意撒了把碎红。夏至淘米的手慢下来,指尖的清水带着凉意,映着天上的霞光,竟像是捧着一捧流动的碎金,每粒水珠里都盛着片晚霞。他忽然想起诗里的 "夕阳昙现",这霞光可不就像昙花么,刚把最美的颜色铺展开,就要慢慢收回去了。

  等一行人收拾妥当出发时,夕阳已沉到半山腰,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要缠在一起。青石板路两旁的树冠遮着暑气,零星漏下的光线落在苔藓上,像陷进了软绵绵的绿绒里,没了力气。沿途每隔数百米就有座茅亭,原木梁柱上挂着木刻对联,"山衔落日千林紫,江拥流云万壑青",字迹苍劲,看得出是老笔所书。风一吹,亭角的铜铃便与远处的溪流声唱和,叮铃与叮咚缠在一起,倒像是首无字的歌。邢洲走在最前面,时不时采朵路边的野菊递给晏婷,黄的像碎金,白的像落雪,惹得她笑骂 "手闲不住",却还是把花别在了发间,衬得脸颊格外红润。

  "快看那片竹林!" 林悦忽然指着左前方,只见霞光穿过竹隙,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像铺了层碎金,又像撒了把星子。竹影深处隐约有泉水叮咚,混着艾草的清香漫过来,带着几分凉意,让人脚步都轻了些。墨云疏走过去折了根竹枝,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削成简易的挑杆,竹节处留着天然的凸起:"前面那段路陡,用这个借力 —— 青城的竹子最是坚韧,就算细如手指,也能挑得起千斤。" 她递给夏至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腕,两人都愣了愣,又同时看向远处的霞光,那抹橘红正一点点淡下去,像极了害羞时褪去的红晕。

  晏婷正拿着相机拍路边的苔藓,镜头里忽然闯进只彩蝶,翅尖沾着蔷薇粉,停在她的艾草枝上,翅膀轻颤,像是在嗅香。"邢洲快来看!" 她招手时,发间的野菊轻轻晃动,花瓣上的霞光簌簌往下掉,"这蝴蝶莫不是也闻着粽香来的?说不定是去年咱们喂过的那只。" 邢洲凑过去时,不小心撞翻了她手里的相机包,里面掉出个锦盒,滚到夏至脚边,盒角的流苏扫过他的鞋尖。

  夏至弯腰拾起,触到盒面细腻的刺绣 —— 正是去年端午晏婷绣的蔷薇图,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针脚细密得像蛛网。"还带着呢?" 他递过去时,瞥见盒角绣着极小的 "友" 字,用的是淡青色的线,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晏婷脸颊微红,把锦盒塞回包里,指尖捻着流苏上的珠子:"去年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