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无字匾-《玉京第二春》

  除去二人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易晏待姜阳,确实还算不错。

  他沉稳温柔,心思细腻,总能准确抓到姜阳的言外之意,甚至预判她的想法,及时地为她排忧解难。

  但凡易晏稍微坦诚些,不藏那么多的秘密,不三番五次地算计姜阳,姜阳都会好好待他,安心同他做一对恩爱夫妻。

  可惜,世事大多不能如愿。

  ……如此也好。

  没有感情,便不会被感情所累。姜阳可以清醒地把控局势,不会再陷入前世那般被动的境地。

  ……甚好。

  待马车备好后,一行人再次出发,前往姜家宗祠祭祖。

  婚后祭祖,是南嘉的传统。本意在于向先祖告知子孙辈的婚讯,以求得先祖们的庇佑,保婚姻顺遂。

  事实证明,这般折腾大多是无用功。若夫妻双方不能相敬如宾,互不背叛,那先祖们再如何努力,也是白费功夫。

  可传统就是传统,即便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得乖乖顺从。不然,就会有一顶叫做“大逆不道”的帽子从天而降,压得人翻不了身。

  甚至有些身子骨不硬朗的人,被压死压残,也是常有的事。

  总之,忙忙碌碌,又是一日。待祭祖结束回到马车上,姜阳几乎没了维持仪态的力气,挽着陈元微的胳膊倚在陈元微怀里直哼哼。

  陈元微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坚持一下,明日无事,可以安心休息了。”

  “可后日便要履新,知娴姐姐说,会有很多事要交接,兴许得忙到深夜。”

  “那,暂且告几天假,好好歇歇?”

  ——按姜阳这么多年对陈元微的了解,若陈元微真想让她告假休憩,会直接告知她推迟到哪日上任,而不是试探着问她要不要告假。

  于是,姜阳出口拒绝:“周先生说了,为官不能贪图安逸,我可以的。”

  陈元微看向她,摸摸她的脸颊,笑得眉眼弯弯:“好孩子。”

  受了夸赞,姜阳感觉自己好似恢复了一点力气,又能干点什么了。于是,到公主府告别父亲母亲后,她吩咐车夫:“去申园。”

  申园门口照旧冷清肃然,像它的主人一般,令人敬而远之。

  这回,守门的护卫认出了姜阳,没有通报,便直接将她带了进去。

  ——玉京城最有名声的几个园子里,公主府和上清苑豪华奢靡,燕王府清静幽深,而申园介于二者之间,既不过分铺张,又不过分朴素。

  什么都刚刚好,如精心计算过一般,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这个味。

  可也正因如此,申园成为了这几大园子里,最没有特色的一个。

  前世,姜阳就与师慎提过这个问题。那时师慎没有分毫犹豫,提出成婚后由姜阳来操持修缮申园,他自己出资费。

  可师家不同于燕王府,师氏一族上下百余口人皆居于申园。若要大肆修缮,必会惊扰众人,引起不满。姜阳这人爱屋及乌,不想得罪师慎身边的人,就打哈哈将此事应付了过去。

  没想到,成婚前几日,姜阳听闻师慎在京郊另外购置了宅子,将申园的家眷悉数安排到了新宅子里。

  此等离经叛道之事,霎时在玉京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甚至连路边的乞儿,都能对此事的后续如数家珍——

  什么师老太爷的三房的独子的次子当众叫板师慎,结果被师慎的护卫砍掉了手指; 什么师家唯一一个曾孙辈的孩子的父亲仗着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儿子的势,非要师慎给他单独立府,不然就带着孩子去死,让师家绝后。结果被去父留子,踢出了师家族谱; 还有什么师慎的侄子的四女儿的女婿跑去敲登闻鼓,状告师慎不睦不孝,丧尽天良,结果连人带鼓槌一起被丢出玉京城,连夜遣送回了献州老家。

  如此种种,不可胜数。

  对师慎这种极其爱惜羽毛的人来说,真的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前世,姜阳没那么多小心思,只当师慎这般大张旗鼓地折腾,是为了应当初对她的承诺。担心师慎落下骂名,她还好心劝他莫要冲动行事。

  可直到现在,姜阳才明白,哄自己开心只是师慎的借口。

  他真正想做的,是用宠妻的名义,甩掉师家这群趴在他身上吸血的蚂蟥。

  ……诚然,姜阳也相信,师慎此举间,多少还是有几分对自己的真心的。毕竟,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始终明白,师慎爱慕她一事并非作假。

  只不过,师慎这个人太清醒了。他的感情,永远只能屈于他的野心之下。

  在他对权势的欲望没有被满足前,姜阳在他心里,永远只能排第二。

  她不怪他,她只怪自己没能早些看清,没能早些将这些道理学会,用在自己身上。

  思忖间,带路的护卫已经停下了脚步。他转向姜阳,躬身指引道:“郡主请进。”

  抬眼看去,面前的屋舍普普通通,甚至不比寻常富商家的屋子华贵多少。只是,仔细瞧就会发现,这屋子屋檐下挂着的匾额,是空白的。

  ——这间挂着空白牌匾的屋子,是师慎的书房。

  姜阳也不知道,他这般怪异的小习惯从何而来。

  眼下正值艳阳高照时,推门进去,显得屋里格外昏暗。姜阳站在门口往里间瞟了一眼,才进屋关门。

  师慎的书桌正对着屋里唯一一扇打开的窗户,窗户进来的所有光都堆积在他桌上,亮的刺眼。

  见姜阳自来熟地在他对面坐定,师慎缓缓搁下手中的笔,道:“昨日政务缠身,未能参加郡主的婚宴,请见谅。”

  姜阳扫了一眼他桌上的公文,才抬眸看他:“别演了,易晏把人撤走了。”

  师慎蹙眉:“为何?”

  “谁知道呢?兴许觉得离我足够近,没有必要找人盯着我了吧。”

  不知哪里没说在他心上,师慎紧蹙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看了姜阳一眼,费劲地挤了两字出来:“……也好。”

  姜阳不搭理他,径自问道:“听说,我要你打探的事有眉目了?”

  “……嗯。前日,我从公主府离开后,那探子便去了燕王府。没过多久,燕王府那个叫朝元的护卫就出来了。落灯花一路尾随他,最后在城西的七宿坊里,亲眼看着他进了一家染坊。”

  “确定吗?”

  “确定。我已经派人蹲守一整天了。”

  “……”

  出于谨慎,姜阳还是细细将这些事在心里捋了一遍,而后才抬眼看他:“……那就动手吧,今夜我会拖住易晏……尽可能抓活的。”

  师慎眼底的挣扎一闪而过,似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只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