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星坠遗民-《海上无土种田?我点满藻科技》

  墨磐在溪畔的草地上睡着,风摇动芭蕉叶,叶片摩擦的沙沙声灌入她的耳朵。

  这声音变调了,逐渐成了另一种更刺耳的摩擦——金属刮擦着岩石。

  她站在一片倾斜的平台上,脚下是布满凹痕的暗色金属板,边缘被岁月啃噬得参差不齐。

  风在这里不是低语,是咆哮,空气稀薄,带着铁锈和干燥尘埃的呛人味道。

  极目望去,只有翻滚的灰白云海,偶尔撕开裂隙,露出下方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墨绿色的破碎大地。

  这里是坠星崖,悬挂在天穹边缘的牢笼,她的家。

  几座歪斜的金属塔楼,嵌在陡峭的黑色山壁上,塔身上布满扭曲的管道和早已熄灭的信号灯。

  这不是她的族人建造的,是“大沉降”前遗留的残骸,被他们占据,在夹缝里艰难求存。

  她的族人,星坠遗民,穿着厚实、耐磨的粗布衣,脸上刻着风霜和匮乏的痕迹。

  他们敬畏这些沉默的巨物,又恐惧它们代表的未知力量。

  技术是禁忌,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会招来不可测的灾祸,维持最低限度的修补,活下去,是唯一的信条。

  墨磐看着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她没有走向族人聚居的棚屋区,而是绕到一座半塌的塔楼后面,搬开一块沉重的、边缘磨得光滑的金属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狭窄入口。

  里面空间不大,是她偷偷清理出来的。

  一盏用废弃荧光管碎片和苔藓发光菌做的冷光灯发出幽绿的光,照亮了工作台。

  此刻,这残骸上摊满了东西:

  几布满精密纹路的暗绿色金属板,边缘有明显的断裂痕迹;

  几束颜色各异、被细心剥去外皮、露出内部晶亮金属丝的线缆;

  几个大小不一的齿轮,材质非金非石,沉甸甸的,齿牙间积着陈年的油泥。

  最中央,是一个破损严重的金属圆环,环内布满了碎裂的透明晶片和细如发丝的线圈。

  墨磐的呼吸在狭小空间里显得粗重,她拿起一根用铁碎片磨成的细长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金属圆环内部,试图拨动一根几乎断裂的线圈。

  她的手指很稳,但指尖微微发白,泄露着内心的紧张与专注。

  她不是在修补维持生存的水泵阀门,而是在尝试理解,尝试复原——复原这来自禁忌时代的残骸可能拥有的功能。

  探针链接她与机器,仿佛能与这死物对话,她屏住呼吸,针尖轻轻挑住那根细丝断裂的一端,试图将它搭回一个芝麻粒大的接触点上……

  “墨磐!”

  一声惊雷般的怒吼在洞口炸响。

  幽绿灯光剧烈晃动,映出洞口堵着的几个高大身影。

  为首的是族里的长老,墨磐的叔父,一张脸因愤怒和恐惧扭曲着,沟壑纵横,他身后是几个壮年族人,手里拎着粗糙的木棒,眼神像刀子。

  “你在干什么!”

  叔父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墨磐脸上,手指颤抖着指向工作台上那些“邪物”。

  “又是这些!又是这些灾祸的根子!女人!你是个女人!墨磐!你的本分是什么?是找个好男人,生儿育女,为部族延续血脉!不是整天跟这些会带来毁灭的破烂待在一起!”

  墨磐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冰水浇透,她猛地放下探针,下意识想用身体挡住工作台。

  但太晚了。

  一个族人粗暴地推开她,抓起一块布满精密纹路的暗绿色金属板,看也不看,狠狠掼在地上!

  “哐当!”,破碎的撞击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金属板边缘崩裂。

  “女人做什么机械工匠!丢人现眼!”

  另一个族人挥舞着木棒,指向那些线缆和齿轮,

  “不安分!学了点修补的手艺就不知天高地厚!还想碰这些祖宗严禁的东西?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上次风暴是不是就是因为你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引来的?!”

  “我没有!”墨磐的声音冲口而出,嘶哑干涩,被淹没在更汹涌的斥骂里。

  “看看她弄的这些鬼东西!”有人捡起那个破损的金属圆环,像拿着什么秽物,“这就是灾星!会引来天罚的灾星!”

  “把她拖出来!把这些东西都砸了!把她扔去后崖思过!”叔父的声音冷酷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几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墨磐的胳膊,死死钳着她。

  她挣扎,像落入网中的困兽,用尽力气去够那块被摔裂的金属板,去护那个被族人视为灾星的圆环。

  她看到自己精心收集的零件被粗暴地踢开、践踏,看到那个用苔藓和荧光管做的灯被一棒砸碎,幽绿的光瞬间熄灭,只留下呛人的尘埃和绝望的黑暗。

  “够了!”

  一声怒吼从墨磐喉咙里迸发出来,压过了所有的斥骂,她猛地甩开钳制她的手,力量大得惊人。

  她站在一片狼藉和族人们惊愕、愤怒的目光中,胸膛剧烈起伏。

  “够了!”

  她重复着,声音低沉下去。

  她环视着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些脸上只有恐惧、鄙夷和不容置疑的规训。

  她弯腰,在一片狼藉中,只捡起了那块被摔裂的暗绿色金属板,紧紧攥在手里,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这个破地方,我走就是了,”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金属塔楼,扫过翻滚的灰白云海,最后定格在族人惊怒交加的脸上,“你们守着这些破烂等死吧。”

  她不再看任何人,攥着那块冰冷的金属板,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向平台边缘。

  风更大了,撕扯着她的头发和衣襟,她没有回头,纵身一跃,扑入下方翻滚的云海。

  ……

  墨磐眨眨眼。

  铁锚岛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咸腥、浓烈,混合着鱼腥、汗臭和劣质油脂的味道,取代了坠星崖稀薄冰冷的空气。

  震耳欲聋的喧嚣瞬间将她淹没:

  码头卸货的号子,铁锤敲击船板的叮当,绞盘转动的嘎吱,商贩嘶哑的叫卖,还有粗鲁的水手醉醺醺的调笑。

  她站在一个用生锈铁皮和油毡布胡乱搭成的棚子前,棚子上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

  磐石修造。

  汗水顺着她沾满黑色油污的脖颈往下淌。

  她刚放下一个沉重的铁砧,旁边地上堆满了待修的船锚、断裂的齿轮、扭曲的轴承。

  一个满身鱼鳞的船老大正唾沫横飞地抱怨他船上蒸汽阀又漏气了,催她快点。

  墨磐抹了把汗,抄起一把大号扳手,走向角落里那台比她棚子还高的老旧蒸汽辅助轮机。

  扳手卡死锈蚀的螺栓,她单脚蹬住轮机底座,腰腹发力,全身的肌肉绷紧,手臂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嘿哟!”一声闷吼从嘴里挤出。

  “嘎吱…嘣!”锈死的螺栓终于屈服,猛地松开。

  墨磐喘着粗气,卸下阀盖,露出内部结构复杂、沾满油泥和水垢的阀芯。

  船老大的抱怨变成了催促,墨磐没说话,用沾满油污的棉纱快速清理检查,手指灵巧地拨动几个磨损的密封环,又从旁边一个敞开的铁皮工具箱里精准地挑出几个替换件。

  她的动作快而稳,带着一种与这脏乱环境格格不入的精准韵律,汗水滴落在滚烫的阀体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瞬间蒸发。

  她在这里很久了。

  从坠星崖跳下,没有坠入深渊,落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抱着浮木漂流,被一艘路过的捕鲸船捞起。

  船上的老机械师看她手指灵巧,留下她打下手,她跟着船漂泊,见识了千帆城邦的繁华与倾轧。

  金奎岛,黄金和珠宝的光泽晃得人眼晕,她在奢华的游艇维修厂里干过,给那些镶金嵌玉的蒸汽快艇更换过精密的陀螺仪,报酬丰厚。

  但那些穿着丝绸马甲、捏着金杯的船主看她的眼神,和坠星崖的族人一样,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一个女人?玩扳手?

  她离开了。

  带着攒下的钱和满脑子的图纸,在铁锚岛这个充斥着粗粝力量的地方落脚,这里只认手艺,不认男女。

  她开铺子,接最脏最累最难的活,钱时多时少,有时买最好的合金铆钉眼都不眨,有时啃着最硬的杂粮饼子充饥。

  但她从没丢下过工具,她的手艺是她唯一的船,载着她在这片动荡的海域里沉浮。

  她痴迷那些金属的肌理,齿轮咬合的韵律,蒸汽喷涌的力量。

  修复它们,理解它们,让它们重新轰鸣,是她对抗这个冰冷世界的方式。

  她修好了船老大的蒸汽阀。

  轮机重新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带着整条渔船都微微震颤。

  船老大丢下几枚油腻的硬币,嘟嘟囔囔地走了,墨磐捡起钱,擦也不擦就塞进围裙口袋。

  她走到棚子角落的水桶边,舀起一瓢浑浊的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水顺着下巴流到满是油污的衣襟上,她抬头,望着港口桅杆如林的景象,眼神燃着火热。

  她会重新回到坠星崖,带着女性工匠的荣誉,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