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许成军你让我很失望-《我的时代1979!》

  图书馆的吊钟敲到八点半时,管理员老太太第三次来催:“小伙子,闭馆了。”

  许成军猛地抬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稿纸上的钢笔字在台灯下晃成一片虚影,最后一页的参考文献刚列到1978年第6期《文学评论》。

  他愣了下,他还以为这年代的图书馆也是10点闭馆。

  但其实复旦大学图书馆在哔哔时期后闭馆,今年9月,才在复旦大学图书馆在原圣约翰大学礼拜堂重新开放。

  现在图书馆开放算是这个年代独独具特色的“试营业”了。

  许成军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马上走。”他匆匆把论文塞进帆布包,跟老太太问了个好,直往图书馆外面走。

  今天的任务基本完成,差的就是明天查缺补漏,再找纸誊抄一遍。

  算是升级路上,清了个小怪~

  走廊里的路灯刚亮起,昏黄的光透过磨砂玻璃,在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许成军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往下走,帆布包里的手稿随着脚步轻晃。

  校门口的传达室亮着灯,老门卫正用抹布擦自行车。

  见倒许成军,他到也还有印象,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时候才走?93路末班车九点可就没了啊。”

  许成军这才想起来,这会就算能回去倒车折腾到文联招待所,也得将近十一点了!

  时间到是还好。

  关键是汪曾祺将近60岁的年纪,这个时候回去打扰,他属实不忍心。

  也不像个晚辈该做的事。

  罢了,给汪老师留点私人空间吧~

  跟老门卫道了声谢,顺便问了个知青楼的方向。

  摸出教务员给的住宿条子奔着知青楼走去。

  晚风卷着槐花香扑过来,许成军顺着指示牌往深处走。

  篮球场上传来拍球声,几个穿军绿背心的男生正在摸黑打夜场,鞋摩擦地面的“吱嘎”声格外清晰。

  场边石凳上,一对情侣正借着主干道的路灯看《大众电影》,杂志封面的刘晓庆笑得灿烂。

  好笑的是,不这么黑的天,即是有路灯许成军也觉得看不见啥。

  可能看的是彼此心里开的花吧。

  他一路过,俩人刚拉起来的手做贼似的松开了。

  路过相辉堂时,广播喇叭突然响了,《新闻联播》的片头曲混着电流声淌出来。

  布告栏前围着几个学生,借着灯光看新贴的通知,其中一张红纸上“中文系特殊人才面试名单”几个字格外显眼。

  许成军放慢脚步,听见有人念叨:“凤阳知青许成军……这名字在哪见过?”

  “《光明日报》!写《向光而行》那个!上面有介绍,也是凤阳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另一个声音接话,“听说要破格入学,系里都吵翻了。”

  他脚步顿了顿,到是有些稀奇。

  《向光而行》和《信》不是刚发在《安青报》上,怎么现在是《光明日报》?

  还这么快传到了复旦?

  摇头一想,估摸着也是什么阴差阳错的机会让某个编辑看到了《安青报》。

  他那首诗和信,倒也符合《光明日报》的创刊理念。

  ...

  知青楼藏在红砖墙后面,木门上挂着块掉漆的牌子。

  值班的大爷正趴在桌上打盹,被敲门声惊醒时嘟囔着:“登记,介绍信。”

  许成军递过中文系开的条子,大爷眯着眼在登记簿上划了两笔:“302房,钥匙自己拿。明早七点食堂开门,粮票自备。”

  房间比文联招待所简陋些,铁架床上铺着粗布褥子,墙角的脸盆架锈迹斑斑。

  但窗户正对着大草坪,晚风穿堂而过时带着草木清香。

  放下行李刚要洗漱,许成军突然想起论文有几处还要再改。

  他摸出草纸趴在床头柜上奋笔疾书,却隐约听见窗外传来争执声。

  “《向光而行》写得太矫情了!‘懂事是一种很深的绝望’,这不是无病呻吟吗?”男生的声音带着火气。

  “你懂什么!”女生立刻反驳,“插队知青哪有你这么舒坦?能写出这种句子才叫共情!”

  许成军手里的笔停了。

  这不是在说自己的诗吗?

  还在那当我的面批评我的诗?

  小子胆子很大嘛!

  他悄悄走到窗边,扒着窗帘缝往外看。

  路灯下围着三四个学生,男生穿的确良衬衫,女生扎着马尾辫,手里都捏着揉皱的《光明日报》。

  穿衬衫的男生正指着报纸副刊:“《光明日报》转载也就罢了,编者按还捧,我看就是捧过头了!”

  “那你说什么不是捧过头?整天喊‘改革万岁’才叫正统?”

  马尾辫女生把报纸往他面前拍,“‘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句话戳到你痛处了吧?”

  戴眼镜的小个子突然插话:“我觉得《信》比诗写得好,‘冻裂的指尖能写出春天’,这才是知青的真实写照。”

  “得了吧,”

  衬衫男生嗤笑,“现在谁还信‘仓库里的陈粮能发芽’?分明是给苦难贴金!”

  许成军忍不住推开门:“同学,借份报纸看看?”

  争执声戛然而止。

  三个学生齐刷刷转头,看见穿着洗发白衬衫的许成军,眼神里都带着警惕。

  “你谁啊?”衬衫男生把报纸往身后藏了藏。

  “路过的。”许成军笑眯眯地凑过去,

  “刚才听见你们聊《向光而行》,这诗我也看过,写得一般。”

  衬衫男生眼睛立刻亮了:“对吧!我就说矫揉造作……”

  “尤其是‘月光种两株影子’那句,比喻太老套。”

  许成军摸着下巴点评,“还不如直接写‘白天装孙子,晚上当自己’来得实在。”

  马尾辫女生突然炸了:“你懂个屁!这叫意象!你知道作者许成军明天要来面试吗?布告栏都贴了!”

  “哦?那你说说他面试啥?”许成军故意逗她。

  “走特殊人才计划!”女生激动地攥着报纸,“能从苦难里写出光,比你这种只会说风凉话的强百倍!”

  嚯,这语气!

  他在复旦第一个狂热粉?

  戴眼镜的小个子突然指着许成军:“我见过你!刚才在布告栏前,你盯着面试名单看了半天!”

  许成军点头的瞬间,三个学生都愣住了。

  衬衫男生手里的报纸“啪嗒”掉在地上,副刊上《向光而行》的标题在路灯下格外扎眼。

  “你……你就是许成军?”马尾辫女生的声音都在发颤。

  “如假包换。”许成军捡起报纸,笑着对衬衫男生说,“就当这些句子是我冻得手指弯不了时写的,纯属发泄。”

  衬衫男生的脸腾地红了,挠着头往后退:“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

  “觉得不够革命?”许成军笑着拍他肩膀,“正常,我写农村题材时,编辑也总说我‘调子太灰’。”

  戴眼镜的小个子捡起报纸:“许同志,能给我签个名吗?想送给我妹妹,她刚返城,总说看不到希望。”

  还没等小个子说完,

  就听马尾辫女生嘟囔道:“虽然你是许成军,我也很喜欢你的诗!”

  说着还怕形容的不太准确,双手扩了扩,接着道:“特别特别喜欢!”

  “但你让我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