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交错的时空-《异世邪婿》

  枫城,海边小屋群。

  午后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个黑云卷成的漩涡。闪电在翻滚的长臂中,犹如狰狞的魔爪,在肆意寻找人间的祭品。

  海滩的游客纷纷伫立抬头,拿起手机。

  一堵破旧堤坝尽头,小屋群最边缘的一间黄色二层小屋里,正在打扫被窗外突然刮进来的狂风吹倒了的玻璃瓶碎片。她托了托眼镜,看到外面整个天都黑了,便马上放下扫把,走上屋顶去收衣服。

  屋里没有其他人,安静得根本就不符合她本来的身份。

  她迈着孤独的脚步,提着裙摆赤脚往上走,被病毒感染后带来的后遗症,让她刚走上几级就开始气喘。才四十岁出头,身体却弱得堪比老人。

  上了楼顶,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崔嫣让呼吸慢慢平顺一些,再次试图推开。

  突然,铁门四边的缝隙,射入极其强烈的白光!几乎让崔嫣睁不开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失明了。

  白光很快又像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吸了回去一样,一切又恢复平静,啥都没发生过。崔嫣用力终于把门推开。脚刚踏出去一步,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捂脸大叫起来。

  “该死的!哪来的浪男**!耍到我家来了!”

  只见屋顶平地上,趴着两个不着一物的人,女的长发全扒拉在地上,看不见脸。男的背部全是丑俊的伤疤,还有一颗颗镶入肉的黑色的东西,手上握着一根像是皮鞭的东西。

  崔嫣又惊又怒,赶紧退回屋内拉上铁门。马上掏出电话。

  “喂!程广秀!那些人好过分!跑我家阳台来玩了!是啊!啥都不穿光天化日的!是一男一女呢!还拿着鞭子!我要气死了你派人过来捉了他们!”

  放下手机,崔嫣赶紧把门栓上。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门缝瞄出去。

  那个女人的手动了,慢慢支撑起身子,拨开脸上的头发,四周张望着。

  崔嫣却睁大了眼睛,眼泪随之夺眶而出。

  天啊?怎么可能?

  她手忙脚乱地拉开门栓,一声饱含着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丝……尴尬的呼唤!

  “水水?水水!”

  是的,突然出现在屋顶的女人,正是崔水水。

  陆海拼尽最后所有内力,终于冲破韩先生的岛那道怪异的力场之后,两人仿佛被撕碎了,卷进了一个虚无的光影空间,漫长得就像一个世纪,短暂的又弹指一挥。肉体在不断粉碎又重合,意识却跟不上速度重新编制,不断地遗漏,不断地丢失。然后白光一闪!

  一切都静止了。

  崔水水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一个女人站在不远处敞开的房门口,显然是刚被动静惊醒走出来。保养得宜的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眼角的细纹无损那份刻入骨髓的高贵气质。

  是妈妈!

  “妈?”崔水水不敢置信地喊出声,巨大的困惑瞬间盖过了羞怯,“妈!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哪?我不是在……”她卡壳了。记忆的最后片段纷乱地涌上来——盛大喧闹的电影祝捷酒会,衣香鬓影,然后是……是那个房间号……然后呢?

  一片空白。

  眼前这一幕又算什么?

  旁边,旁边还有一个男人!

  她傻了一样,不知所措。

  崔嫣赶紧从晾衣绳上扯下一件大外套,给崔水水披上,紧紧抱着她哭了好久好久。

  “我的乖女儿,你这两年到底去哪了,妈妈以为这一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你了……”

  两年?崔水水突感一阵头痛。好像有些破碎的片段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妈,你说什么呀?我昨晚在酒店晕倒了,是谁把我带回来的呀?”

  崔嫣放开她,望了又望,突然转身盯着那个自此至终都没有动过的男人。

  “邪门咯,水水……你们都去过哪里了?他带你去哪里了?”

  “他?他是谁?”崔水水瞥了一眼旁边的陆海,目光马上闪开,“妈,他是谁?怎么和我……”

  崔嫣看到女儿明显害怕了,赶紧拉她起来,“先回屋里。”

  “这个人呢……”

  “我打电话你程叔叔了,他马上派警员来。”

  崔水水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陆海。

  有些什么奇怪的声音在脑海响起。

  抱紧我……带你回家……

  崔嫣让崔水水先去好好洗个澡。“将就一下,热水器有点问题。”她看出了崔水水的疑惑,又说:“有些事妈妈慢慢讲你听。”

  崔水水尽管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这是哪里,为什么妈妈在这里不回家?她说的两年是什么意思?那个男人是谁?

  脑里一团乱麻。

  但崔水水很懂事,只是默默地把所有问题压住,打开那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喉。让带着咸味的凉水冲洗着酸痛的躯体。

  崔嫣洗了把脸,脸变得冷峻。她先走回屋顶,确定陆海还在——她不用看脸,已经猜到这个男人是陆海了,只是不确定他是否死了。然后她拨通了崔水水最好的朋友红霜的电话,尽量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告诉她,水水回来了。

  红霜只是喊了一声“真的?”便挂了电话。

  崔嫣知道,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红霜经常来探望,她始终不信崔水水不明不白的人就没了。多得她的照顾和信心的感染,让崔嫣不至于在悲伤和孤独中失去生存的动力。

  警员崔飞泰和杨丛先一步到来。他们今天刚好在沙滩维持秩序,接到程广秀命令,马上过来了。

  “伯娘,水水姐真的回来了吗?”一进门,崔飞泰便激动地问。他是崔家的远房亲戚,比崔水水小两岁,是个年轻有冲劲的小伙子。杨丛则老到稳重得多,跟崔嫣年龄相仿。派出所的所长程广秀和他,都是崔嫣丈夫的老相识,自从崔嫣丈夫失踪后,程所长暗地里从未放弃过追查。只是多年来一直无果罢了。

  “那个家伙呢?”杨丛问。果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油条,竟然猜到还有个陆海一起回来。

  崔嫣点点头,迅速带他们上了屋顶。

  陆海还是趴在那里,尽管太阳开始落入东边,但那场原本降临的暴雨突然消失以后,它又重新展现其毒辣的本色,在陆海伤痕累累的背部蒸出一层薄薄的盐巴。

  “很显然,他是从海里回来的。”崔飞泰探了探气息,挣开陆海的眼睛,“没死,不过已经差不多了。”

  崔嫣冷冷地扬手:“可以处理了他吗?”

  “这……水水姐她呢,怎么说?”崔飞泰问。

  杨丛却打了个眼色,直接从对讲机又叫了塞宾和西鹰黑两个同事过来。

  崔嫣不管他们要把陆海扔去哪,只要不再见到就这个人就可以了。

  既然女儿已经记不起这个人的,处理起来根本就谈不上狠心不狠心。

  一个莫名其妙签了契约的假女婿罢了,本来就不认识。

  崔嫣甚至怀有很大的怨恨,如果不是他,母女两人未必会落得今天这般田地。

  崔水水冲了凉出来,喝着崔嫣冲的姜茶,一股暖意冲击着麻木的心脏,感觉仿如隔世。

  “妈,你赶紧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对了,屋顶那个人呢?”崔水水问。

  傻女儿,你还管那人干什么呢?

  “啊……警察刚才来了,把他带走了。”

  “没事吧?……没死吧?”

  “你管他干嘛呢?程广秀会处理的。妈妈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崔水水哦了一句,低头不说话了。

  崔嫣突然又哭了起来。

  “你这两年到底去哪里了?妈妈想你想得好苦啊,你怎么那么狠心,一声不响就走了呢?”

  崔水水彻底蒙圈,她蹲下来,握住母亲的手,很认真地说:“妈,你先告诉我,没开玩笑?”

  崔水水现在产生了一个想法,是不是电视台跟妈妈约定了,要做那种抓弄人的综艺节目,合伙欺骗她。以前她就参加过那样的节目,不过只是作为嘉宾,并没有亲自参与。

  崔嫣却打开电视。

  那是一台老式的电视机,偶尔还闪过一闪雪花。

  你看,怎么可能搬到这样的地方住呢?才一晚时间?

  然而电视上的新闻节目,很快就显示实际时间:

  丁卯年,七月。

  怎么可能?明明昨天才举办的电影祝捷会,电影上映是乙丑年六月。

  是啊!就是为了做假,才搬来这里,用这样的电视机吧?

  可是妈妈哭得这么厉害,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演技呢?

  两个人都在互相猜测。

  门铃响了。

  红霜进屋就激动地抱着崔水水,泪水很快便沾湿了崔水水雪白的脖子。

  “好狠心的家伙,你到底去哪里了?”红霜捧着崔水水的脸,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来回看了又看,又紧紧抱住。“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崔水水完全感受到红霜强烈的情感,这怎么可能是演出来的呢?

  “但是……我们前天不是才见过吗?你们到底是不是在拍节目?”

  红霜和崔嫣对视了一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霎时之间愣住了。

  “水水她……好像失去记忆了。”崔嫣说。

  “啊?”

  “她只记得两年前的事。”

  “这不可能吧……”红霜心疼地看着崔水水,然而崔水水却说:“可是我明明只记得昨天在某个房间门口晕倒,今天就到这里来了?”

  红霜是个聪明人,马上明白了,如果是真的——她确信是真的——崔水水完全忘记了这两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就像老天故意把她的一段回忆格式化了。

  “所以……你不记得陆海了,你未婚夫?”

  “我就觉得你们在做节目作弄我!”崔水水突然摸了摸衣服的口袋,又问:“我手机呢?妈妈,你帮我打电话给金用,我要问他为什么给我接了这么一个节目。我一点都不喜欢。”

  崔嫣和红霜同时表情复杂地再次对视了一番。

  她不知道自己经纪人被杀了吗?

  “金用……他死了,你不记得了吗?被人割喉……”红霜试探性地问。

  崔水水美目圆睁,根本不敢相信她们说的是真事。

  此刻,三个女人都确信,事情都是真的了,没有谁在撒谎。

  没人会拿熟人开死亡的玩笑。

  直到接下来,崔嫣把自己这两年的遭遇讲出来,崔水水才确信,自己不是失忆那么简单。

  而是失去了两年的时间。

  她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在那个传中中的韩先生的岛上,过了短短六天,外面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这两年里,母亲被外人嘲讽,被自己人背刺。崔妮奶奶借病毒感染的理由,把崔嫣安排到这间小屋隔离。趁机把家族的一切物业,都转到哥哥崔锋手里。并不准她再插手家族以后一切的生意。

  “我们崔家哪还有什么生意?不是一直都在吃老本吗?你们就捧着吃,看看吃得了几年吧?”崔嫣被赶出家门时,抛下这样心酸又心狠的话。

  崔水水没想到眨眼之间,家里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又气又难过,竟气晕了过去。

  入夜才醒来,红霜正坐在床边打瞌睡。

  “你为什么不回去?”

  “舍不得,怕又一次见不到你。”

  崔水水甜甜一笑,脸上还印着泪痕。“那躺下吧。”

  红霜眨眨眼,跳上床,紧紧地抱着崔水水。

  “你又纹身了吗?”崔水水抚摸着红霜大腿上那鲜艳的花藤,不明白她为什么老爱刺痛自己身体。

  红霜说:“很久了,当然,对你来说是新的。别说话,让我好好抱你。”

  崔水水闭上眼,红霜身上特有的香味多么熟悉,多么让人心安。仿佛渗了迷药一般。

  迷迷糊糊中,崔水水感觉拥抱的力度变了,气味也不一样了,那是……让她正真迷醉的奇怪的味道。有个坚定又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抱紧我……带你回家……

  她猛的睁开眼,喊了一句:陆海!

  红霜翻身坐起,望着她。

  “你记起来了?”

  崔水水却说:“我做梦了吗?”

  “你发开口梦了。你喊了他的名字。”

  “谁?”

  “那个男人。”红霜苦笑一声,“原来一直在你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