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风起云涌心事忙(一)-《苍月大陆之五国争霸》

  庆和三年的暮春,建宁城笼罩在一片温润的烟雨里。御街两侧的垂柳已抽出新绿,金水河上的画舫载着游春的仕女,丝竹之声顺着风飘进皇城,织成一幅太平无事的锦绣图景。但在福宁殿的暖阁里,这份慵懒的春意却被一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搅得粉碎。

  宋仁宗赵不凝将那份来自秦州的奏章反复看了三遍,指腹摩挲着纸页上“西夏聚兵西凉,号二十万,声言入寇”的字样,指尖竟有些发凉。他放下朱笔,推开窗,潮湿的风带着泥土气息涌进来,却吹不散眉宇间的凝重。

  “李舜举。”他扬声唤道。

  近侍宦官李舜举轻步而入,躬身候命。“官家。”

  “去,召吕夷简、晏殊、夏竦、富弼即刻进宫。”赵不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还有,把景祐年间以来的西凉舆图和西夏往来文书都搬到崇政殿。”

  李舜举心头一凛。自宝元元年西夏李元昊称帝反宋以来,宋夏之间大小战事不断,直到庆和二年定川寨大败后,双方才渐有议和之意。如今正是春播时节,西夏突然在西凉屯兵,显然不是寻常举动。他不敢耽搁,转身疾步而去,廊下的铜铃被风拂动,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声响,倒像是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敲打着节拍。

  赵不凝回到案前,再次铺开那份奏章。奏报是秦州知州韩琦发来的,字迹力透纸背,显见是仓促写就却又难掩焦灼:“臣遣细作探得,西夏国相没藏讹庞亲赴西凉,督造攻城器械,其先锋已抵兰州外围。缘边诸寨皆报,党项骑兵连日在界河饮马,似有渡河之意……”

  西凉,即古凉州,自汉唐以来便是丝绸之路的咽喉要地。对宋朝而言,西凉若失,关中便无险可守;对西夏来说,控制西凉既能切断宋朝与西域的联系,又可作为南侵的跳板。赵不凝清楚记得,景祐二年,他曾派使者册封李元昊为定难军节度使,当时西夏还只是边陲小邦,谁能想到短短十余年间,竟成肘腋大患。

  他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天下州县图》前,手指沿着黄河西下,从兴庆府(西夏都城)划到西凉,再向南直指秦州、渭州。这一路山川险恶,正是当年范仲淹、韩琦经营边防的核心地带。“希文(范仲淹字)在庆州还好吗?”他喃喃自语。去年冬天,范仲淹因疾自请调回开封,如今边帅多是后起之秀,面对西夏倾国之兵,能撑得住吗?

  窗外的雨渐渐大了,打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赵不凝望着檐角垂下的雨帘,忽然想起庆和元年的那个冬天,定川寨战败的消息传到开封时,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当时他一夜未眠,听着宫墙外百姓的哭嚎,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君父”二字的重量。如今旧事仿佛又要重演,只是这一次,西夏的兵锋更盛,而大宋的国库,早已在连年征战中变得捉襟见肘。

  “官家,吕相公等已在殿外候旨。”李舜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不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龙袍的褶皱,沉声道:“宣他们进来。”

  崇政殿内,气氛凝重如铅。

  宰相吕夷简须发斑白,却依旧精神矍铄,只是眼下的青黑泄露了他同样彻夜未眠。枢密使晏殊垂着眼,手指捻着胡须,神色晦暗不明。副枢密使富弼年轻气盛,眉头紧锁,时不时看向站在对面的陕西经略安抚使夏竦。

  夏竦刚从边地回京述职,对西夏动向最为清楚,此刻正手持奏报,语调急促地说着:“臣在泾州时便已察觉异样。去岁秋收后,西夏便停止向我朝贡马,且严禁边民互市。今春以来,其境内征调粮草的文书往来频繁,臣曾奏请增兵泾原、秦凤两路,可惜……”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吕夷简,“朝中诸公以‘边费浩繁’为由,迟迟未准。”

  吕夷简面色一沉:“夏大人此言差矣。自宝元用兵以来,国库岁入大半用于边饷,陕西一路禁军已增至二十万,再要增兵,粮草从何而来?去年冬黄河决堤,京东、河北饥民百万,朝廷正需赈济,若再动刀兵,民何以堪?”

  “吕相公是要学张禹、胡广,以‘安靖’为名,坐视边地沦陷吗?”富弼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道,“西夏狼子野心,非止一日。当年李元昊称帝,朝廷若早下决心征讨,何至于有今日之患?如今没藏讹庞掌政,其女没藏氏垂帘听政,国内不稳,正欲借对外用兵转移矛盾。若此时示弱,彼必得寸进尺,届时关中震动,耗费何止今日十倍!”

  晏殊轻轻咳嗽一声,打圆场道:“富大人稍安勿躁。夏大人久在边地,深知虚实;吕相公综理朝政,亦知国用艰难。此事关乎国本,需从长计议。”他转向赵不凝,躬身道,“官家,依臣之见,当先遣使者赴西夏问罪,责其为何违逆盟约、擅动干戈。同时急调环庆、鄜延两路兵马驰援秦凤,加固城寨,坚壁清野,待其师老兵疲,再寻破敌之机。”

  “晏相公这是缓兵之计,”夏竦冷笑,“西夏既已屯兵,岂会因一纸责问便退去?使者往返需月余,届时西凉已为其所有,悔之晚矣!”

  赵不凝沉默地听着众人争论,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他知道,晏殊的提议看似稳妥,实则是拖延;夏竦主战,却拿不出切实可行的破敌之策;富弼年轻气盛,所言虽有道理,却低估了战争的代价;而吕夷简,这位三朝元老,总是把“国用”挂在嘴边,可他也清楚,若不战而失西凉,将来的“国用”只会消耗得更快。

  “韩琦在秦州的奏报里说,西夏有二十万兵?”赵不凝忽然开口,打破了殿内的争执。

  夏竦连忙回道:“回官家,西夏全国兵力不过三十万,此次屯兵西凉号称二十万,实则应在十五万左右。但其精锐‘铁鹞子’(西夏重装骑兵)悉数到场,战力不容小觑。”

  “十五万……”赵不凝沉吟着,指尖划过御案上的军籍册,“我秦凤、泾原两路禁军加厢军,共约八万,若再调环庆、鄜延兵马来援,可凑足十二万。兵力上略逊,但我军据城而守,未必不能一战。”

  吕夷简连忙道:“官家三思!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我军兵力不及对方,且西夏骑兵机动性强,若其分兵袭扰,我军首尾难顾。去年刚与大齐签订‘重熙增币’之约,暂安北境,若此时与西夏大战,恐大齐再生异心,到时光复两难。”

  提到大齐,赵不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庆和二年,大齐趁宋夏交战之际,遣使索要关南十县,逼迫宋朝增加岁币,史称“重熙增币”。虽然最终以每年增加银十万两、绢十万匹的代价平息了事,但大齐的贪婪已暴露无遗。若此时与西夏陷入苦战,大齐难保不会趁火打劫。

  富弼反驳道:“吕相公过虑了。大齐与西夏素有嫌隙,去年我出使大齐时,辽主耶律宗真曾言‘西夏小邦,反复无常’,可见其未必会助西夏。况且我朝已增岁币,大齐行不义之师,亦会遭天下耻笑。”

  “天下耻笑?”吕夷简冷笑,“春秋无义战,强国只论强弱。若我朝与西夏两败俱伤,大齐岂会错失渔利之机?”

  双方争执不下,赵不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向一直沉默的晏殊:“晏相公,你久在中枢,可有两全之策?”

  晏殊躬身道:“臣以为,可分三步走:其一,遣使赴西凉,名义上是慰问没藏讹庞,实则探查虚实,拖延时日;其二,急令范仲淹、韩琦等宿将前往边地,稳定军心;其三,令三司使加紧筹措粮草,调往陕西,做好持久战准备。如此,战和皆有余地。”

  这个提议既避免了立刻开战的风险,又做了备战的准备,算得上稳妥。赵不凝点了点头:“就依晏相公之言。范仲淹虽有疾,但国事为重,着其以参知政事衔,前往庆州统筹边防;韩琦在秦州,加经略安抚使,总领秦凤、泾原兵马;富弼,你熟悉大齐情势,再往大齐一趟,稳住耶律宗真;夏竦,你暂代枢密院事,负责调兵遣将;吕相公,粮草之事,便拜托你了。”

  众人齐声领旨,殿内的紧张气氛稍稍缓和。赵不凝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一阵疲惫。他知道,这些安排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没藏讹庞是西夏有名的枭雄,岂会被几句虚言蒙蔽?而范仲淹年事已高,能否担此重任?富弼出使大齐,又能否全身而退?

  窗外的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殿内的金砖上,反射出斑驳的光影。赵不凝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渐渐恢复喧闹的街市,心中五味杂陈。他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只想做个守成之君,让百姓安居乐业。可命运似乎总与他作对,先是刘太后垂帘听政,亲政后又遇西夏叛乱、大齐勒索,如今西凉烽火再起,这“太平天子”的日子,竟如此难寻。

  “官家,该进晚膳了。”李舜举轻声提醒。

  赵不凝摇了摇头:“传旨,今晚在崇政殿设值房,所有边报,即刻呈来。”他知道,从今夜起,他将再无安枕之日。西凉的风吹起的,不仅是边境的烽烟,更是他心头无尽的忧虑。

  庆和三年四月,开封的夜晚已有了几分暖意,但崇政殿的值房内,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赵不凝披着一件素色锦袍,案上堆满了来自陕西的奏报,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官家,范仲淹大人已抵庆州,奏报说‘泾原兵马士气尚可,但粮草只够支撑一月’。”李舜举捧着一份刚到的急报,轻声念道。

  赵不凝接过奏报,范仲淹的字迹依旧苍劲有力,只是字里行间透着疲惫:“……臣至庆州,见士卒多有冻伤未愈者,甲胄朽坏,弓矢不足。没藏讹庞每日遣游骑至城下挑战,诸将请战者众,臣以‘坚守待变’约束之。然粮道被西夏骑兵袭扰,转运艰难,望朝廷速发粮草,以安军心……”

  他放下奏报,眉头紧锁。粮草问题果然如吕夷简所忧,成了最大的难题。自宝元年间开战以来,陕西一路的粮草消耗巨大,去年冬天又遭雪灾,秋收锐减,三司能调动的粮草早已捉襟见肘。

  “吕相公那边有消息吗?”

  “吕相公说,已从京东、淮南调粮二十万石,正由黄河水路运往陕西,预计五月中可到。只是……”李舜举迟疑了一下,“押运粮草的民夫沿途逃亡者甚众,地方官奏请增派禁军护送。”

  赵不凝叹了口气。民夫逃亡,无非是因为徭役繁重、待遇微薄。他曾下旨减免陕西一路的赋税,但战争之下,百姓的负担反而更重了。“传旨,给押运民夫的口粮增加二成,逃亡者若能自行返回,免其罪。”他顿了顿,又道,“再令三司拿出十万贯,赏赐边地将士,尤其是那些冻伤、伤残的士兵。”

  “是。”李舜举连忙记下。

  这时,又有内侍匆匆进来,递上一份来自秦州的密报。赵不凝拆开一看,脸色骤变。密报是韩琦派亲信送来的,说西夏使者偷偷接触了秦州钤辖任福,许以高官厚禄,劝其投降。任福虽将使者斩杀,但韩琦担心军中还有其他被策反者,请求朝廷彻查。

  “任福……”赵不凝喃喃道。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是陕西有名的勇将,曾在好水川之战中立过功。连他都被西夏盯上,可见没藏讹庞的手段何等阴狠。“韩琦怎么说?”

  “韩大人说,任福忠心可嘉,但军中确有不稳之象。去年定川寨之败后,有些将领心有余悸,对西夏心存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