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烙头银光飞花绽 点笔墨色落白衫-《一折百年》

  光影重叠,汪明月在等待中睡下,安天涯则是站在父亲的案旁默默等待。

  蘸墨、落笔,流畅的线条在笔下纸上延伸开。不说赏心悦目,也算得上是“强迫症患者的福音”。

  “你们现在拿电脑画我还真不会用,早些年我们也用过电脑,不过是用鼠标……”安父侧过头,看着一旁傻呆呆站着的儿子,“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其实那些软件都有很多便捷的笔刷,不用靠自己手动控制线条。”

  安父听着挑了挑眉,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眼前的宣纸上:“好,那天有时间你教教我,我也试试看。”

  阳光顺着窗铺洒进来,照在一旁玻璃柜子里的奖状上。

  几十年来如一日,安父的成就也不少——工美的银奖、职业技能的金奖,按自己的话来说,勉强也算是个“手艺人”。

  金属的奖状和奖杯,把原本柔和热烈的光折射成了不一样的质地,四散在整间屋子里,带上了些不属于江南的肃杀感。

  若不是两个人一起待在这样的屋子里,这种肃杀就必定能给人内心带来言说不出的孤寂。

  “你自己出去转转吧……怎么,人家那小姑娘走了,你就有空陪我了?”安父出言打趣,“你在这站着也帮不上忙,去去去,自己四处转转,找你几个伯伯阿姨聊天去。”

  安天涯没应声。

  莫名的,安天涯想多陪陪父亲。

  或许也不是莫名。父亲那天晚上的话是从未说过的心酸,安天涯感叹自己这一代人的同时,也在心疼独自做事都父亲……

  随手搬了把没有靠背的椅子过来,安天涯朝着没抬头的安父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陪着您坐一会,好久没像小时候一样看着您画画了。”

  父子两个谁都没再说话,不如安天涯静静的注视,安父甚至只是借着用笔尖去蘸墨的档口,斜过眼睛去,用目光瞥了儿子一眼。

  明晃晃的太阳很快西垂,橙红把原本的孤寂转成了落寞。眼看着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安父才恋恋不舍的站起身,揉揉手腕,把目光彻底交给儿子:“去帮我把笔洗一下。”

  这点小事安天涯还是做的好的。不至于洗不干净,也不至于泡坏了笔杆,安父喝口茶的时间里,安天涯带着洗干净的笔和倒空了的笔洗回到了屋里。

  “你看怎么样?”儿子刚才推开门,安父就注意到了,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画,示意儿子给些建议。

  “嗯……”

  安父年纪大了,要戴着眼镜画画,除了与日俱增的意境,在自己心里:尺寸和细节的处理都不比当年——偏偏很多工艺美术原本就是脱不开“匠气”的,过分的写意很难被广大的消费者群体所接受。

  “这戴着眼镜画出来的就是不那么好了……”听得出儿子的欲言又止,安父叹了口气,“老了,老了……”

  “灯下不观色,这戴着眼镜也真是个问题。”

  安天涯其实看不出什么,只是不知道父亲心里想听到的评价是怎样的。

  不满意的是安父自己。

  其实这么多年的习惯成自然,早就让安父的每一笔都带上了“唯手熟尔”的标签。

  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了,总是安父的一块心病。

  “爸,人家都说古董是老的值钱,这做手艺,也肯定是越有经验越好。”安天涯感受得到从父亲身上漫散开的那股落寞,笑着想要打岔,“我们这些年轻人,现在又有几个不戴眼镜的?”

  哪怕是职高里那些专门学烫花的小年轻,有不少也是戴着眼镜在工作的——手底下不是照样得靠着年复一年练出来的功夫?

  “我这画不好再换一张纸也就是了,落在扇子上……可是不一样喽!”

  安父和儿子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烫花。

  “你又不是不知道,烫花那烙头,是银质的,原本就软,一笔下去更是没改的机会。”

  安父这句话原本就没打算等到儿子的答复,回过身来把屋里的灯关上,开始催促着安天涯回家。

  窗外的橙红已经被隐显在山头的梦幻的蓝紫色所替代。

  天色不早了。

  走出厂子,这家是炖肉的味道,那家是蒸米的香气,一路上都没缺了美食的芳香。

  安父也和儿子一一讨论着。

  “这家的米感觉陈了,问起来不香。”

  “这家炖肉放了桂皮,你小时候可是不爱吃……”

  温馨充斥在大街小巷,仿佛刚才一切的落寞都被安父关在了那间不大的屋子里。

  随着上面许多年不曾掉色的,染上红漆的“安刚”两个字,一起被驻守在了那间屋子里。

  只要安刚走进去,愁绪自然被唤起。走出来,便埋在心底……

  因为身边走着的是儿子安天涯,家里等着的是妻子宁梅。

  “爸。”

  “嗯?”

  安天涯叫了一声安刚,半天又没说话。

  “叫我是有什么事要说?”

  “没有,就是……我也想不到要说什么。”看了父亲一天,安天涯心里有千丝万缕的触动,想说的时候却又整理不成像样的话。

  “哦。”安刚没有纠结一定要从儿子这里要来一个答案,肩并肩和儿子站在一起,继续迎着夕阳向前走着。

  街两岸的灯光齐刷刷亮起来的瞬间,安刚又开了口:“你走我前面,前面路窄,不要并排走了。”

  离家已经不远了,父子两个没再说什么,直到闻见熟悉的饭香,便知道宁梅已经忙活起来。

  “快走吧,你妈应该把饭做好了,今天回来的晚了。”

  “嗯。”

  安刚似乎又恢复了那个一天也说不出几句话的安父。那两个晚上的激动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回来了?”

  “抓紧洗手,赶紧吃饭了。”

  宁梅是北方人,家里说话南北混杂,所以到了安天涯这里,已经不会说什么方言,全靠着普通话沟通。

  “明天我和你爸休息,咱们去看看你爷爷。”饭吃的差不多,宁梅一边招呼着安刚收拾碗筷,一边和儿子安排起第二天的打算。

  “你看给你爷爷奶奶买点水果带过去,和他们说说你考研的事儿,老人家听了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