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夜色沉门启光明路-《青衫误我半生缘》

  沈策那通带着罕见脆弱和家庭纷扰的电话,像一块投入林砚书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挂断电话后,她久久伫立在窗前,冬夜的寒气透过玻璃丝丝渗入,却远不及她心底泛起的冰冷。

  电话里,沈策对父亲“臭脾气”、“固执”的抱怨,对母亲“焦急”的描述,与她暗中拼凑的关于沈卫东“偏执倾向”的印象隐隐吻合。这不是巧合。沈策的家庭,那个远在西北的葡萄园,显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是动荡的根源。而这场风波,竟然能让一向善于伪装、试图掌控一切的沈策方寸大乱,甚至在她面前流露出依赖感……这背后牵扯的问题,恐怕远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原本以为,沈策的偏执和掌控欲主要针对她,是情感扭曲的产物。但现在看来,这或许只是冰山一角,是其家族某种更深层、更黑暗问题的外在投射。那个“月光”药物,沈卫东的“偏执倾向”,葡萄园的“麻烦”……这些碎片之间,一定存在着一根看不见的线。沈策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是被影响者,是知情者,还是……参与者?

  这个猜想让她不寒而栗。她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病态的爱人,更是一个盘根错节、充满未知危险的家族网络。而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半只脚踏入了这片泥沼。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环抱住双臂,指尖冰凉。逃离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彻底消失,更换一切联系方式,让沈策和他的家族永远找不到她。这个想法充满了诱惑,像黑暗中的一扇逃生门。

  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沈策既然有手段窥探她的过去,有偏执到近乎疯狂的性格,他会轻易放手吗?如果他找不到她,会不会迁怒于她的家人?父母年事已高,弟弟尚且年少,她怎能将这样的风险带给他们?

  而且……内心深处,一个更微弱却无法完全忽略的声音在质问:就这样逃走吗?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永远活在阴影和恐惧之下?让沈策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暗,继续逍遥法外,或许将来还会祸害其他人?

  不甘心。一种混合着愤怒、屈辱和责任感的不甘心,像小小的火苗,在冰冷的恐惧中摇曳。她想起沈策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精神上的凌迟,身体上的侵犯;想起自己那些担惊受怕、伪装度日的日夜;想起父母眼中深藏不露的担忧。这笔账,难道就这么算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沈策的家庭真的存在问题,甚至可能涉及违法勾当(比如那来历不明的“月光”),那么这已经不仅仅是她个人的情感纠纷,而是关乎原则和正义的问题。她身穿这身军装所信奉的信念,她从小在家庭中耳濡目染的责任感,都不允许她就这样一走了之。

  两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交战——求生本能的恐惧,与不甘屈从的责任感。一边是看似最安全、最能保护家人的退缩;一边是充满未知风险、却可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抗争。

  她缓缓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有些陈旧的国防服役章,那是她入伍时得到的。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她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军人的价值,不在于避战,而在于敢于直面威胁,守护该守护的。” 想起爷爷作为老军医,一生救死扶伤的坚守。

  这个家,给予她的不仅是温暖港湾,更是铮铮铁骨和不容玷污的信念。如果她此刻选择退缩,那么她将永远无法直面镜中的自己,无法坦然接受家人沉默却厚重的关爱。

  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电光,骤然照亮了她的心间:逃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只会让危险如影随形。唯有直面它,查清真相,才有可能真正保护自己和家人,才有可能让该负责的人付出代价。

  这个决定带来的,是更甚于前的沉重感,但奇异的是,那份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恐惧,反而因此减轻了些许。当明确了方向,哪怕前路荆棘密布,心,反而定了下来。

  她知道,单凭她个人的力量,无异于以卵击石。她需要帮助,需要强大的、足以对抗潜在风险的外力。而这份外力,最可靠也最可能有效的来源,就是她的父亲,林华国。

  向父亲坦白?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这意味着要将自己最不堪、最屈辱的经历撕开给最敬重的父亲看,要承认自己识人不清、一度深陷泥潭的愚蠢,要将家族可能卷入未知的纷争。父亲会如何反应?震怒?失望?还是……

  她想起父亲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想起他饭桌上那句“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扛着”。父亲或许早已察觉异常,他在等待,等待她主动开口,等待她给予信任。

  信任。是的,她必须信任父亲。信任他的智慧,信任他的能力,更信任他对女儿毫无保留的爱与保护。

  这个决定无比艰难,几乎要耗尽她全部的勇气。但这是唯一正确的路。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城市零星闪烁的灯火,内心进行着最后的权衡。对沈策残存的那一丝复杂情感(或许源于最初相遇时的美好幻觉),在此刻被彻底斩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无论沈策对她是出于扭曲的爱还是纯粹的占有欲,无论他本人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他的行为已经越过了所有底线。她与他之间,早已不是感情纠纷,而是原则性的对立。

  夜色深沉,林砚书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如同淬火的寒铁。她轻轻抚过手腕上那道几乎淡不可见的青紫痕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禁锢的痛楚。

  是时候了。结束这场噩梦,不再被动等待审判,而是主动成为那个点燃惊雷、驱散黑暗的人。哪怕这惊雷,最初只能在无声处炸响。

  她转身,走向书房的方向。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与过去的软弱和恐惧告别。她知道,推开那扇门,意味着一个世界的终结,也意味着另一个充满挑战、但通向光明的世界的开始。

  她的手,轻轻握住了书房冰凉的黄铜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