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好好对待亦安-《那年,你的侧脸很美》

  咖啡馆的遮阳伞挡住了大半阳光,落在苏锦川身上的光斑忽明忽暗,像他此刻复杂的神色。

  他沉默了很久,指尖在微凉的杯壁上反复摩挲,才又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沙哑:“在巴黎的那五年,太难熬了。有时候查不到线索,又想起亦安母亲的样子,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好几次都想从公寓的阳台上跳下去。”

  沈思凝的心猛地一揪,握着杯子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可每次到那时候,总会有个人出现。”

  苏锦川的目光飘向远处,像是透过车流看到了多年前的巴黎街头。

  “是李诗睿。她总像算好了时间似的,要么打来电话,要么直接出现在我住的地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或是递杯热咖啡,硬生生把我从那念头里拽出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现在想想,哪有那么多巧合?可当时我像着了魔,被她那点‘关心’糊了眼,竟真觉得是绝境里的光。后来……后来才明白,自己不过是误入了别人布好的局。”

  “从那之后,我就越发确定,我的身边一直有人盯着。”

  苏锦川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寒意,“我走的每一步,查的每条线索,甚至心里那点绝望的念头,可能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他忽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沈思凝,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脆弱,像个走投无路的人在托孤:“思凝啊,答应叔叔一件事。”

  沈思凝的心跳得厉害,点了点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如果……我是说如果,”

  苏锦川的声音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让他哽咽了半秒,才终于续上,“如果叔叔真有什么不测,别把这些事告诉亦安。

  就让他当我是个懦弱的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让我一个人背着这些,挺好的。”

  他的目光落在沈思凝脸上,带着恳求,也带着决绝:“麻烦你……”说到这里,他又停住了,抬手抹了把脸,再抬眼时,眼角有微光闪动,“麻烦你,好好对待亦安。”

  “他看着倔,心里比谁都软,你多让着他点,别让他受委屈……”

  “叔叔……”沈思凝话语中透露出哽咽,是啊,为了将凶手绳之以法,这五年,是有多么难熬啊。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您别这么说。您一定会没事的。”

  见苏锦川只是望着她,眼里的担忧挥之不去,她用力擦了擦眼泪,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您放心,我会的。我会好好对亦安,会陪着他,不让他受委屈。不管以后遇到什么,我都跟他在一起。”

  苏锦川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缓缓舒了口气,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带着释然的笑。

  风从街角吹过来,带着秋的凉意,却吹不散这片刻的凝重与温情。

  沈思凝望着眼前这个背负了太多秘密的男人,忽然觉得,那些深埋的过往,那些未说出口的愧疚,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千万倍。

  沈思凝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后,咖啡馆外只剩下沈宴和苏锦川。

  沈宴低着头,指间的烟燃得正旺,灰烬积了长长一截,他却浑然不觉,只任由烟雾在眼前缭绕,像一团化不开的愁绪。

  许久,他才闷闷地开口,声音被烟味浸得有些沙哑:“你真要查下去?”

  苏锦川望着地上的烟蒂,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太多无奈与自嘲,像风吹过空旷的山谷。

  “我这一生,”他顿了顿,指尖在膝盖上用力按了按,“没做成一个好丈夫,眼睁睁看着她出事却无能为力;也没做成一个好父亲,把亦安一个人丢在那儿五年,让他心里堵着恨。”

  他抬起头,眼里的疲惫被一种决绝取代,像燃到尽头却突然爆出火星的炭:“如今知道,当年的事背后有人,说不定哪天就会冲着亦安来。”

  我这把老骨头,烂命一条,若真能替他挡着,也算……也算没白活。

  “说什么胡话!”沈宴猛地拍了他一下肩膀,力道不轻,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气,“你忘了?当年咱哥俩说过,要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你忘了吗?”

  他掐灭手里的烟,往苏锦川身边凑了凑,语气软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亦安和思凝这俩孩子,刚走到一块儿,正是甜的时候。你现在撂挑子,是打算把这俩孩子全扔给我和诗云?我可告诉你,没门!”

  苏锦川被他这话逗得一怔,随即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终于没了之前的沉郁,像被阳光晒化的冰,透着点暖意。

  他拍了拍沈宴的手背,眼里的光重新亮了起来:“好。”

  就一个字,却说得掷地有声。

  风卷着落叶从脚边滑过,带着秋的清冽,却吹不散两个男人之间那份无需多言的默契。

  沈宴看着苏锦川眼里重燃的光,也跟着笑了,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过去一支:“走了,找个地方喝两杯。这事啊,咱哥俩慢慢合计。”

  苏锦川接过来,夹在指间,忽然觉得,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过往,好像也没那么沉了。毕竟,他不是一个人。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一点点铺满墓园。

  苏锦川手里攥着束白菊,慢慢蹲在顾清雪的墓碑前,指尖轻轻抚过碑上那张嵌着的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笑眼弯弯,发梢被风拂得微卷,还是他记忆里最鲜活的模样。

  “清雪……”他开口,声音被晚风揉得发颤,像怕惊扰了沉睡的人,“我来看你了。”

  指尖顺着照片上她的眉眼慢慢滑过,冰凉的石面硌得指腹发疼,可他却像没察觉似的,一遍遍描摹着那熟悉的轮廓,仿佛这样就能触到她温热的脸颊。

  “你放心,亦安现在很好。”他低声说着,像是在跟她汇报近况,“那孩子长大了,比我强,找了个好姑娘,叫思凝,性子软,待他也好。我会守好咱儿子,一定护着他平平安安的。”

  他顿了顿,喉间涌上一股涩意,声音低了下去:“我曾经也做过许多混账事,迷失了方向,可是,我从始至终都深深爱着他。

  “万一……万一到时候我没能护住他,没能查清当年的事……我就来陪你。到时候,你可别嫌我烦。”

  风卷起他的衣角,吹得白菊的花瓣簌簌作响。墓园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敲得人发慌。

  “你不知道,我一回家,屋里就冷冷清清的。”苏锦川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眼眶一点点红透。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墓碑上,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地方。

  积压了多年的委屈、愧疚、孤独,在这一刻全涌了上来,化作滚烫的泪,砸在冰冷的石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清雪啊……我好想你……”他终于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亦安……我这一辈子,活得太窝囊了……”

  哭声被风吹散,却又像缠在了心尖上,疼得他喘不过气。

  白菊在他手边轻轻摇晃,像是她无声的回应。

  暮色渐浓,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与墓碑上的她依偎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驱散那些漫无边际的孤独。

  直到天边最后一点光亮也沉了下去,苏锦川才慢慢直起身,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最后看了眼照片上的她,声音沙哑却带着点重新攒起的力气:“等我,清雪。等我把该做的事做完,就来陪你。”

  他将白菊轻轻放在碑前,转身离开时,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却也稳了许多。

  墓园里只剩下风吹过松柏的呜咽,和那束在夜色里静静绽放的白菊,替他守着这个迟来了太久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