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蓝凤凰后，令狐冲与梁发二人策马而行，一路向华山方向赶去。两人皆是心事各异，令狐冲沉浸于功力恢复并大进的喜悦以及对前路的些许茫然中，而梁发则更多在思量回山后可能面对的种种，尤其是如何解释自己武功精进之事，以及童百熊之死可能带来的后续影响。
行了两日，人困马乏，眼见日头偏西，便在前方一座颇为热闹的城镇寻了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客栈歇脚。
刚踏入客栈大堂，便觉一股热浪夹杂着喧嚣扑面而来。大堂内几乎座无虚席，三教九流的人物汇聚于此，喝酒划拳，高谈阔论。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大堂中央，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留着两撇鼠须的说书先生，正站在一张条凳上，口沫横飞，说得是眉飞色舞。周围一圈人，无论是行商脚夫，还是带刀佩剑的江湖客，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华山派的少年剑侠梁发梁少侠，面对魔教长老童百熊这等凶人，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陡然间，他便使出了一门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神功！”
那说书先生声音拔高，双手比划，极力渲染：“霎时间，诸位，你们猜怎么着？漫天都是剑影！刷刷刷！仿佛有七个、八个，甚至十几个梁少侠同时出现，将那童百熊团团围住！剑光霍霍，寒气逼人呐！”
台下听众屏息凝神，眼睛发亮。
说书先生压低声音，模仿着童百熊惊骇的语气：“那魔头童百熊一见这阵势，当场是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冲着梁少侠磕头如捣蒜，嘴里还不住地大喊：‘东方教主！饶命啊东方教主！属下知错了！’”
“哼！”说书先生又换上一副正义凛然的腔调，“梁少侠剑尖一指，声如寒冰：‘童百熊，你可知罪？！’那魔头磕头磕得额头都破了，连声求饶：‘知罪！知罪！求教主饶狗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听得入迷的观众，又添油加醋：“这时，一旁那位美貌如花、心如蛇蝎…啊不，是侠骨柔肠的五毒教蓝教主也开口了，她娇叱一声：‘梁大哥，此獠罪孽深重，罄竹难书，留之必为民害，请速速诛之，以正视听！’”
“好！”台下有人忍不住喝彩。
说书先生猛地一拍大腿，做出一个挥剑的动作：“说得好！梁少侠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身影如同鬼魅般那么一闪！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童百熊那斗大的人头，已然落地！咕噜噜滚出老远，眼睛还瞪得溜圆，怕是到了阎王殿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好厉害的武功！”
“梁少侠真是英雄出少年！”
台下赞叹声四起。
令狐冲听得是哭笑不得，转头对身旁的梁发低声道：“三师弟，听见没？你这下可是名满江湖了！这说书的，都快把你吹成剑仙下凡了。”他语气中带着戏谑，却也有一丝与有荣焉。
梁发初时也是觉得荒谬可笑，江湖传言，夸大其词本是常事。但接下来，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只听台下有好奇之人高声问道：“先生，说了这半天，那梁少侠使得究竟是何种神功？竟有如此威力，能让童百熊那等魔头误认为是东方不败？”
那说书先生捋了捋鼠须，故意卖了个关子，在众人连声催促下，才慢悠悠地、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
“辟——邪——剑——法！”
“噗——”梁发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全喷出来，一脑门子的黑线，心中仿佛有无数匹野马奔腾而过。辟邪剑法？！这都哪跟哪啊！
又有人追问：“咦？辟邪剑法？那不是福州林家的家传剑法吗？听说稀松平常得很，怎么到了梁少侠手里就如此厉害？而且他是怎么学会的？”
说书先生哈哈一笑，一副“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的得意表情，信口开河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那辟邪剑谱玄奥无比，林家后人资质平庸，自然无法领悟其精髓。至于梁少侠为何会使嘛……嘿嘿，自然是那位五毒教的蓝凤凰蓝教主赠与的！你们想啊，那蓝教主见令狐冲、梁发师兄弟二人英俊潇洒，武功高强，更是为她诛杀了童百熊那等大仇人，心中感激敬佩，早已与他们三人称兄道妹，关系非比寻常啦！将剑谱赠与意中人…咳咳，赠与好友，岂不是美事一桩？”
他这话说得暧昧不清，顿时引得台下众人发出阵阵心照不宣的哄笑和议论。
“原来如此！”
“英雄配美人，宝剑赠侠士，妙哉妙哉！”
“难怪梁少侠武功如此突飞猛进，原来是得了辟邪剑谱！”
梁发再也坐不住了！这谣言越传越离谱，不仅把他和辟邪剑谱这烫手山芋绑在了一起，还凭空污了蓝凤凰的清誉，更是将大师兄也牵扯进来！若任由其发酵，传回华山，传到师父岳不群耳中，那还了得？岳不群对辟邪剑谱的渴望，他可是一清二楚！
他猛地站起身，内力运于喉间，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清晰地压过了大堂内的所有嘈杂，如同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众位！请听我一言！”
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突然起身、面色沉静的年轻人身上。
梁发目光扫过那目瞪口呆的说书先生，以及一众惊疑不定的听众，沉声道：“在下便是华山梁发！适才诸位所闻，纯属子虚乌有，以讹传讹！梁某不会什么辟邪剑法，诛杀童百熊乃是因其作恶多端，与剑谱更无半点干系！至于蓝教主，与我等亦是清清白白，仅有联手对敌之谊！还望诸位明辨是非，莫要再传播此等不实之言，以免贻笑大方，更累及他人清名！”
“他……他就是梁发？！”
“正主在这儿？！”
众人一看正主现身辟谣，尤其是感受到梁发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内力修为，想起传闻中他击杀童百熊的威势，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面如土色，连连摆手，慌忙道：
“梁……梁少侠恕罪！”
“小的们胡说八道，有眼无珠！”
“再不敢了！再不敢乱说了！”
那说书先生更是两腿一软，直接从条凳上滑了下来，磕头如捣蒜。
客栈顿时鸦雀无声，无人敢言。
梁发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唯有无奈。他总不能因为这些空穴来风的传言，就把这些听书喝酒的普通人全都杀了吧？堵得住一人之口，又岂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他叹了口气，与同样面露苦笑的令狐冲对视一眼，再无心思吃饭休息，转身便回了楼上客房。
回到二楼的客房，梁发推开窗，望着楼下渐次亮起的灯火和依旧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眉头却始终未曾舒展。方才大堂里那荒诞不经的谣言，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让他对即将返回的华山，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令狐冲跟了进来，顺手带上房门。他见梁发凭窗而立，背影透着一种罕见的凝重，与平日里的沉稳不同，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两杯凉茶，递了一杯给梁发，关切地问道：“师弟，从楼下开始你就神色不对，究竟怎么了？不过是些无知闲人胡吣，何必放在心上？”
梁发接过茶杯，却没有喝，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没有直接回答令狐冲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师兄，你觉得蓝凤凰此人如何？”
令狐冲不假思索，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蓝妹子？我们虽相处时日不长，但我与她一见如故，仿佛前世便是亲兄妹一般。她为人豪爽率性，爱憎分明，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虽然出身五毒教，行事手段与我们不同，但心地不坏，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梁发点了点头，转而问道：“那你觉得，嵩山派左冷禅左掌门，为人如何？”
令狐冲闻言，脸上笑容一敛，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厌恶：“嵩山派？哼！左冷禅及其门下，多次借故来我华山寻衅滋事，打压异己，野心勃勃，妄图吞并五岳，其所作为，哪里称得上正道楷模？分明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得好。”梁发终于转过身，面对着令狐冲，烛光映照着他的脸，显得格外认真，“大师兄，你口中的‘好妹子’蓝凤凰，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妖人’；而你口中‘不是好东西’的嵩山派掌门，却是武林中公认的‘正道领袖’，泰山北斗之一。那么，大师兄你可曾想过，为何师父，以及世间绝大多数人，都认定正道之中皆是君子，魔教之内全是宵小？”
令狐冲被问得一怔，他自幼在华山长大，接受的都是“正邪不两立”、“除恶务尽”的教诲，从未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张了张嘴，想要用师父平日教导的话来回答，却发现那些话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蓝凤凰虽被称妖女，却恩怨分明，不惜冒险相助；而所谓的名门正派……他想起嵩山派的咄咄逼人……
他摇了摇头，眉头紧锁，脸上露出困惑之色，最终老实说道：“我……我不知道。或许……并非所有正道都是好人，也并非所有魔教……都是坏人？”
梁发看着令狐冲眼中那纯粹的迷茫，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郁：“大师兄，很多时候，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一件事的对错，并不在于他身处何地，标榜何派，而在于他所行之事，所守之心。而世间大多数人，包括许多高高在上之人，判断是非的标准，往往很简单，叫做——屁股决定脑袋。”
“屁股决定脑袋？”令狐冲重复着这个粗俗却直白的词，若有所思。
“不错。”梁发走到桌边坐下，“坐在正道的位置上，自然要说魔教是邪恶的，哪怕魔教中也有仗义之士；身为华山掌门，自然要维护华山利益，有时甚至不得不做一些……违背本心或者看似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情。立场，往往比真相更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令狐冲：“如今，关于辟邪剑谱的谣言已然传开。我视之如粪土，一笑置之也无妨。但我所虑者，是回到华山之后，师父……会如何想？他会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还是会相信这传得沸沸扬扬、并且将他梦寐以求的辟邪剑谱与我牵扯在一起的‘事实’？”
令狐冲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梁发忧虑的根源。他想起师父岳不群平日虽谦和，但涉及门派声誉和武功秘籍时那异常严肃甚至有些执拗的态度，心中也不由得一沉。但他天性乐观，仍抱有一丝希望，劝慰道：“三师弟，你未免太过担忧了。师父明察秋毫，我们回去后将此事原委细细禀明，说明童百熊乃魔教巨擘，我们是为武林除害，与辟邪剑谱毫无干系。师父深明大义，想必……想必不会怪罪于我们的。”
梁发看着令狐冲那带着几分天真的信任，心中暗叹。他知道岳不群对辟邪剑谱的执念早已深入骨髓，这谣言就像是一滴落入油锅的水，必将引起剧烈的反应。大师兄的赤子之心，在岳不群那深沉的城府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拍了拍令狐冲的肩膀，勉强笑了笑：“希望如此吧。大师兄，一路劳顿，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令狐冲见梁发不愿多谈，也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点头道：“好吧，师弟你也早点歇息，莫要多想。”
梁发也不再去想，反正只要武功够高，江湖中人，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行了两日，人困马乏，眼见日头偏西，便在前方一座颇为热闹的城镇寻了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客栈歇脚。
刚踏入客栈大堂，便觉一股热浪夹杂着喧嚣扑面而来。大堂内几乎座无虚席，三教九流的人物汇聚于此，喝酒划拳，高谈阔论。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大堂中央，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留着两撇鼠须的说书先生，正站在一张条凳上，口沫横飞，说得是眉飞色舞。周围一圈人，无论是行商脚夫，还是带刀佩剑的江湖客，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华山派的少年剑侠梁发梁少侠，面对魔教长老童百熊这等凶人，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陡然间，他便使出了一门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神功！”
那说书先生声音拔高，双手比划，极力渲染：“霎时间，诸位，你们猜怎么着？漫天都是剑影！刷刷刷！仿佛有七个、八个，甚至十几个梁少侠同时出现，将那童百熊团团围住！剑光霍霍，寒气逼人呐！”
台下听众屏息凝神，眼睛发亮。
说书先生压低声音，模仿着童百熊惊骇的语气：“那魔头童百熊一见这阵势，当场是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冲着梁少侠磕头如捣蒜，嘴里还不住地大喊：‘东方教主！饶命啊东方教主！属下知错了！’”
“哼！”说书先生又换上一副正义凛然的腔调，“梁少侠剑尖一指，声如寒冰：‘童百熊，你可知罪？！’那魔头磕头磕得额头都破了，连声求饶：‘知罪！知罪！求教主饶狗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听得入迷的观众，又添油加醋：“这时，一旁那位美貌如花、心如蛇蝎…啊不，是侠骨柔肠的五毒教蓝教主也开口了，她娇叱一声：‘梁大哥，此獠罪孽深重，罄竹难书，留之必为民害，请速速诛之，以正视听！’”
“好！”台下有人忍不住喝彩。
说书先生猛地一拍大腿，做出一个挥剑的动作：“说得好！梁少侠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身影如同鬼魅般那么一闪！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童百熊那斗大的人头，已然落地！咕噜噜滚出老远，眼睛还瞪得溜圆，怕是到了阎王殿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好厉害的武功！”
“梁少侠真是英雄出少年！”
台下赞叹声四起。
令狐冲听得是哭笑不得，转头对身旁的梁发低声道：“三师弟，听见没？你这下可是名满江湖了！这说书的，都快把你吹成剑仙下凡了。”他语气中带着戏谑，却也有一丝与有荣焉。
梁发初时也是觉得荒谬可笑，江湖传言，夸大其词本是常事。但接下来，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只听台下有好奇之人高声问道：“先生，说了这半天，那梁少侠使得究竟是何种神功？竟有如此威力，能让童百熊那等魔头误认为是东方不败？”
那说书先生捋了捋鼠须，故意卖了个关子，在众人连声催促下，才慢悠悠地、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
“辟——邪——剑——法！”
“噗——”梁发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全喷出来，一脑门子的黑线，心中仿佛有无数匹野马奔腾而过。辟邪剑法？！这都哪跟哪啊！
又有人追问：“咦？辟邪剑法？那不是福州林家的家传剑法吗？听说稀松平常得很，怎么到了梁少侠手里就如此厉害？而且他是怎么学会的？”
说书先生哈哈一笑，一副“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的得意表情，信口开河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那辟邪剑谱玄奥无比，林家后人资质平庸，自然无法领悟其精髓。至于梁少侠为何会使嘛……嘿嘿，自然是那位五毒教的蓝凤凰蓝教主赠与的！你们想啊，那蓝教主见令狐冲、梁发师兄弟二人英俊潇洒，武功高强，更是为她诛杀了童百熊那等大仇人，心中感激敬佩，早已与他们三人称兄道妹，关系非比寻常啦！将剑谱赠与意中人…咳咳，赠与好友，岂不是美事一桩？”
他这话说得暧昧不清，顿时引得台下众人发出阵阵心照不宣的哄笑和议论。
“原来如此！”
“英雄配美人，宝剑赠侠士，妙哉妙哉！”
“难怪梁少侠武功如此突飞猛进，原来是得了辟邪剑谱！”
梁发再也坐不住了！这谣言越传越离谱，不仅把他和辟邪剑谱这烫手山芋绑在了一起，还凭空污了蓝凤凰的清誉，更是将大师兄也牵扯进来！若任由其发酵，传回华山，传到师父岳不群耳中，那还了得？岳不群对辟邪剑谱的渴望，他可是一清二楚！
他猛地站起身，内力运于喉间，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清晰地压过了大堂内的所有嘈杂，如同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众位！请听我一言！”
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突然起身、面色沉静的年轻人身上。
梁发目光扫过那目瞪口呆的说书先生，以及一众惊疑不定的听众，沉声道：“在下便是华山梁发！适才诸位所闻，纯属子虚乌有，以讹传讹！梁某不会什么辟邪剑法，诛杀童百熊乃是因其作恶多端，与剑谱更无半点干系！至于蓝教主，与我等亦是清清白白，仅有联手对敌之谊！还望诸位明辨是非，莫要再传播此等不实之言，以免贻笑大方，更累及他人清名！”
“他……他就是梁发？！”
“正主在这儿？！”
众人一看正主现身辟谣，尤其是感受到梁发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内力修为，想起传闻中他击杀童百熊的威势，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面如土色，连连摆手，慌忙道：
“梁……梁少侠恕罪！”
“小的们胡说八道，有眼无珠！”
“再不敢了！再不敢乱说了！”
那说书先生更是两腿一软，直接从条凳上滑了下来，磕头如捣蒜。
客栈顿时鸦雀无声，无人敢言。
梁发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唯有无奈。他总不能因为这些空穴来风的传言，就把这些听书喝酒的普通人全都杀了吧？堵得住一人之口，又岂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他叹了口气，与同样面露苦笑的令狐冲对视一眼，再无心思吃饭休息，转身便回了楼上客房。
回到二楼的客房，梁发推开窗，望着楼下渐次亮起的灯火和依旧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眉头却始终未曾舒展。方才大堂里那荒诞不经的谣言，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让他对即将返回的华山，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令狐冲跟了进来，顺手带上房门。他见梁发凭窗而立，背影透着一种罕见的凝重，与平日里的沉稳不同，更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两杯凉茶，递了一杯给梁发，关切地问道：“师弟，从楼下开始你就神色不对，究竟怎么了？不过是些无知闲人胡吣，何必放在心上？”
梁发接过茶杯，却没有喝，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没有直接回答令狐冲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师兄，你觉得蓝凤凰此人如何？”
令狐冲不假思索，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蓝妹子？我们虽相处时日不长，但我与她一见如故，仿佛前世便是亲兄妹一般。她为人豪爽率性，爱憎分明，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虽然出身五毒教，行事手段与我们不同，但心地不坏，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梁发点了点头，转而问道：“那你觉得，嵩山派左冷禅左掌门，为人如何？”
令狐冲闻言，脸上笑容一敛，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厌恶：“嵩山派？哼！左冷禅及其门下，多次借故来我华山寻衅滋事，打压异己，野心勃勃，妄图吞并五岳，其所作为，哪里称得上正道楷模？分明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得好。”梁发终于转过身，面对着令狐冲，烛光映照着他的脸，显得格外认真，“大师兄，你口中的‘好妹子’蓝凤凰，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妖人’；而你口中‘不是好东西’的嵩山派掌门，却是武林中公认的‘正道领袖’，泰山北斗之一。那么，大师兄你可曾想过，为何师父，以及世间绝大多数人，都认定正道之中皆是君子，魔教之内全是宵小？”
令狐冲被问得一怔，他自幼在华山长大，接受的都是“正邪不两立”、“除恶务尽”的教诲，从未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张了张嘴，想要用师父平日教导的话来回答，却发现那些话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蓝凤凰虽被称妖女，却恩怨分明，不惜冒险相助；而所谓的名门正派……他想起嵩山派的咄咄逼人……
他摇了摇头，眉头紧锁，脸上露出困惑之色，最终老实说道：“我……我不知道。或许……并非所有正道都是好人，也并非所有魔教……都是坏人？”
梁发看着令狐冲眼中那纯粹的迷茫，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郁：“大师兄，很多时候，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一件事的对错，并不在于他身处何地，标榜何派，而在于他所行之事，所守之心。而世间大多数人，包括许多高高在上之人，判断是非的标准，往往很简单，叫做——屁股决定脑袋。”
“屁股决定脑袋？”令狐冲重复着这个粗俗却直白的词，若有所思。
“不错。”梁发走到桌边坐下，“坐在正道的位置上，自然要说魔教是邪恶的，哪怕魔教中也有仗义之士；身为华山掌门，自然要维护华山利益，有时甚至不得不做一些……违背本心或者看似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情。立场，往往比真相更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令狐冲：“如今，关于辟邪剑谱的谣言已然传开。我视之如粪土，一笑置之也无妨。但我所虑者，是回到华山之后，师父……会如何想？他会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还是会相信这传得沸沸扬扬、并且将他梦寐以求的辟邪剑谱与我牵扯在一起的‘事实’？”
令狐冲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梁发忧虑的根源。他想起师父岳不群平日虽谦和，但涉及门派声誉和武功秘籍时那异常严肃甚至有些执拗的态度，心中也不由得一沉。但他天性乐观，仍抱有一丝希望，劝慰道：“三师弟，你未免太过担忧了。师父明察秋毫，我们回去后将此事原委细细禀明，说明童百熊乃魔教巨擘，我们是为武林除害，与辟邪剑谱毫无干系。师父深明大义，想必……想必不会怪罪于我们的。”
梁发看着令狐冲那带着几分天真的信任，心中暗叹。他知道岳不群对辟邪剑谱的执念早已深入骨髓，这谣言就像是一滴落入油锅的水，必将引起剧烈的反应。大师兄的赤子之心，在岳不群那深沉的城府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拍了拍令狐冲的肩膀，勉强笑了笑：“希望如此吧。大师兄，一路劳顿，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令狐冲见梁发不愿多谈，也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点头道：“好吧，师弟你也早点歇息，莫要多想。”
梁发也不再去想，反正只要武功够高，江湖中人，还是要靠实力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