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5章。蛛丝马迹-《千秋我为凰之异世大陆》

  澄心院的清晨恢复了它惯有的、近乎凝滞的宁静。高公公一行离去后,那若有若无笼罩在院子上空的审视压力,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些许。只有西厢房内隐约透出的、压抑着的沉闷咳嗽声,提醒着昨夜风雨并未真的过去。

  沈千凰在藏书楼中,依旧对着那卷《礼记正义》,目光却并未落在熟悉的字句上。晨光透过高窗,在她面前的紫檀木长案上投下一方明亮的光斑,光斑里尘埃无声飞舞。高公公那双看似带笑、实则锐利如探针的眼睛,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

  试探已过,但远未结束。雷焕这枚烫手的“伤棋”被留在她身边,既是掩护,也是饵,更是对她持续不断的考验。太子李璟,这位年轻的储君,心思远比外界揣测的更为深沉难测。

  她需要知道更多。被动等待,只会让处境愈发危险。

  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划过。昨日在故纸堆中窥见的那些碎片——周勉、赵奉、河工、花押——与昨夜突如其来的刺杀之间,是否存在某种隐晦的联系?是巧合,还是同一张暗网上的不同绳结?

  她需要重返那些故纸,但需更谨慎,更不着痕迹。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沈千凰眸光微敛,随手翻过一页书,提笔在旁边空白的校勘纸上,落下一个端正的批注:“此句郑注与孔疏略有抵牾,当以《周礼》疏证参校之。”笔迹工稳,心思仿佛全然沉浸于经义。

  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是昨日那个沉默的杂役内侍。他提着一个食盒,低着头走进来,将食盒放在门边的矮几上,然后垂手退到一旁,低声道:“典簿,早膳,还有……西厢的那份。”

  沈千凰放下笔,抬眼看他。这内侍依旧穿着半旧的灰褐色袍子,身形瘦削,低眉顺眼,存在感稀薄得如同这楼中的尘埃。但她注意到,他放食盒的动作稳定,呼吸悠长几不可闻,方才走近时,脚步也轻得异乎寻常。

  这不是一个普通杂役该有的样子。

  “有劳。”沈千凰语气平淡,起身走到矮几边,打开食盒。上层是她的清粥小菜,下层则是一碗熬得浓稠的肉糜粥,旁边还有一小碟看起来清爽的酱菜。给伤者的饮食,倒是考虑得周全。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目光并未看他,只是用指尖试了试粥碗的温度。

  那内侍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沉默了一瞬,才低声道:“小人没有名字,大家都叫阿四。”

  “阿四。”沈千凰重复了一遍,不置可否,“这粥是你准备的?”

  “是。按吩咐,挑了些好克化的。”阿四回答得很简短。

  “嗯。”沈千凰点点头,合上食盒,“西厢那边,我稍后送去。你且去忙吧。”

  “是。”阿四躬身,退了出去,脚步依旧轻得像猫。

  沈千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眸光微动。这个阿四,恐怕也是太子放在澄心院的一双眼睛,甚至可能不止是眼睛。但眼下,他至少表现得像个本分的杂役。

  她提起食盒,先去了西厢。雷焕已经自己勉强坐起,靠在床头,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见到沈千凰手中的食盒,他喉结动了动。

  “趁热用些。”沈千凰将肉糜粥和酱菜取出,放在他手边能及的矮凳上,“你失血不少,需得补养。但油腻辛辣忌口。”

  雷焕也不客气,道了声谢,端起粥碗,用勺子慢慢吃着,动作有些迟缓,显然伤口仍在作痛。他吃了几口,停下,低声道:“高阉……没起疑吧?”

  “暂时没有。”沈千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但你需尽快‘好’起来。装病太久,反惹人疑。”

  雷焕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喝粥。半晌,他又道:“昨夜那刺客……身法很快,路子很野,不像中原门派,倒像是南疆那边豢养的死士手法。一击不中,立刻服毒,干净利落。”

  南疆死士。沈千凰心中记下。南疆……与朝中何人能有牵连?与那江南的河工,光禄寺的旧案,又有何关联?

  “殿下心中,可有眉目?”她问,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问一件寻常公务。

  雷焕喝粥的动作顿了顿,碗沿停在唇边。他抬眼看向沈千凰,目光复杂,最终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殿下……未曾明言。但昨日宴请的名单,是吴王那边递过来的,说是得了些稀奇的胡姬舞伶……”

  吴王。皇帝的第三子,生母位份不高,但近年颇得圣心,在朝中也笼络了些势力,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潜在竞争者之一。若刺客混在吴王“推荐”的舞姬中,这指向就再明显不过。但,是否太过明显?

  沈千凰没有继续追问。有些事,知道个方向即可,深究无益,反惹祸端。“统领安心养伤。外间若有风声,我会留神。”

  从西厢出来,沈千凰回到藏书楼,慢慢用完自己那份简单的早膳。收拾妥当后,她没有继续校勘《礼记》,而是起身,走向昨日发现周勉行状的那个偏僻角落。

  她没有立刻去动那本行状,而是先整理旁边的几卷书。动作不疾不徐,拂尘,归类,贴上新的签条,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直到周围几摞书都整理妥当,她才仿佛不经意地,再次抽出那本《光禄寺少卿周勉行状》。

  这一次,她看得更仔细。不仅看内容,也留意纸张的质地、墨迹的新旧、装订的线脚。行状本身并无特异,但那篇落款“赵奉”的悼文,所用的纸张似乎比其他几篇略厚实些,墨色也似乎更黑亮一点。她轻轻摩挲纸面,指尖传来极细微的、不同于周围纸张的润泽感——像是被人用特殊方法处理过,或许为了防潮,或许……为了掩盖什么?

  她心中一动,将行状拿到窗边更明亮处,对着光,仔细查看那篇悼文所在的纸页。阳光透过纸张,纤维纹理清晰可见。起初并无异样,但当她变换角度,让光线几乎平行于纸面掠过时,在那“赵奉”的签名下方,极淡极淡的、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类似水渍干涸后留下的痕迹,隐约显现出来。

  那痕迹非常浅淡,并非字迹,更像是什么东西曾经压在纸上,留下的极细微的凹凸轮廓。沈千凰凝神细辨,那轮廓……似乎是一方小印的边角?但印文完全无法辨认。

  是谁的印?为何会压在这篇悼文上?是赵奉自己,还是另有其人?这痕迹是无意中留下,还是某种……标记?

  她轻轻合上行状,将其放回原处,位置与之前分毫不差。然后,她走到存放河工文书的那一格前。昨日她将夹着便笺的那几份文书归入了“景和十五年—工部—河工”的类别。此刻,她将其取出,再次翻开。

  这一次,她的目标更明确。她仔细检查那几张带有“璟”字花押和潦草记录的便笺。便笺的纸质普通,是东宫常用的那种略显粗糙的竹纸。墨迹是松烟墨,也是寻常之物。但当她如法炮制,将便笺对着阳光细看时,在记载人名的便笺背面,靠近边缘处,她发现了几个极其微小、仿佛是笔尖无意中点上去的墨点。

  墨点的排列看似随意,但她仔细观察,发现其中两个墨点的距离,与那悼文纸张上模糊印痕的某两个凹陷点之间的距离……似乎吻合?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这绝非巧合。

  有人,很可能就是那个留下“璟”字花押的人,在查看或书写关于赵奉等人、涉及河工“疏通”的便笺时,曾将某方小印压在纸上(或许是为了镇纸,或许是无意)。而后来,这方小印,又曾出现在与赵奉相关的悼文纸张上。

  一方小印,连接了“赵奉”、“河工款项”、“东宫内部便笺”、以及“罪官周勉的悼文”。

  这方印,属于谁?印文是什么?是“璟”字花押的实体印章吗?还是别的什么?

  沈千凰将文书仔细复原,放回书架。她走回长案边坐下,指尖冰凉。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正在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慢慢串起。周勉的死,可能并不简单。赵奉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恐怕也不仅仅是“门下沐恩晚生”。而东宫,或者说是太子本人,似乎早已在暗中关注,甚至可能已经触及了某些核心。

  昨夜针对太子的刺杀,与这陈年旧案、与可能存在的贪墨网络之间,是否真有联系?是幕后黑狗急跳墙,企图灭口或警告?还是另一股势力,想趁机将水搅浑?

  她知道的信息还太少。但这条意外的线索——那方神秘小印可能留下的痕迹——或许是一个突破口。她需要看到那方印的印文。

  可印在何处?在谁手中?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不能急。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澄心院的局面,照看好雷焕这个“伤号”,扮演好一个本分、安静、略显孤僻的新任女典簿。寻找印章的线索,必须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慢慢进行。

  她重新摊开《礼记正义》,提笔蘸墨,在“君子慎独”旁边,又添上一行小而工整的批注:“独处非谓离群,乃心有所守,行有所止,虽暗室而不欺。”笔锋稳如磐石,仿佛刚才那些惊心动魄的联想,从未在她心中掀起过半分涟漪。

  窗外,日头渐高,将藏书楼的影子投在庭院青石板上,拉得斜长而安静。阿四在院中一角,沉默地修剪着几株晚菊的枯枝,剪刀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嚓嚓”声。

  一切,都平静得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