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乱世初醒,复仇启幕 第四十三章,旧账与新痕迹-《千秋我为凰之异世大陆》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沈千凰便已起身。她没有立刻开始修炼,而是先将那枚样式普通的银戒指从藏匿处取出,在晨光下又仔细端详了许久。戒指很轻,色泽暗沉,边缘有些磨损,内侧“甲戌、三七”四个小字刻痕浅淡,若非有心细看,极易忽略。材质就是最普通的银,毫无灵力波动,丢在路边恐怕也无人捡拾。但张管事特意将其与灵石一并交付,绝非无的放矢。

  “甲戌……是年号么?沈家立族数百年,用甲子纪年之事不少,但以甲戌为标记的……”沈千凰在记忆中搜寻。沈家库房、账册多用年号加流水编号,但这“甲戌、三七”的格式,不像是寻常账目编号,倒更像是某种……代号?或是信物编号?与“积年旧账”有关?还是另有所指?

  她将戒指重新收好,藏于贴身暗袋。此物不明用途,但必是关键,需得贴身收藏,见机行事。

  早膳过后不久,张管事果然派了心腹小厮,送来一只扁平的、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布包,低声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去。沈千凰回到屋内,闩好门,才小心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本边缘磨损、纸张泛黄陈旧的账册,以及一叠散乱的、墨迹深浅不一的单据凭证,还有一张张管事亲笔所书的纸条,上面列了几笔账目的编号、大概年份和“需调整”的模糊要求。

  账册封皮上写着“癸卯年至己酉年外院杂项支用录”、“丙午年灵谷入库出库副册”等字样,年份皆是十数乃至二十年前。单据更是杂乱,有药材入库签收单,有矿石损耗报批条,有低阶法器领用记录,还有几份字迹潦草、语焉不详的“情况说明”。纸张脆黄,墨迹晕染,许多字迹已难以辨认。

  沈千凰心下了然。这就是张管事口中的“积年旧账”,怕是多年累积下来的、经手人杂乱、记载不清、甚至可能存在猫腻的糊涂账、烂账。如今上面要查,或是有人要翻旧账,张管事便想借她这双“干净”又“细致”的手,将这些账目“理清”、“做平”,最好能“天衣无缝”。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净手,燃起一小段宁神静气的普通线香(用月光草残叶自制),让心神彻底沉静下来。然后,她摊开一张全新的、坚韧的桑皮纸,磨好墨,提笔蘸饱,在纸页顶端写下“旧账稽核备要”五个端正小楷。

  她决定采用最笨、也最稳妥的方法:重新誊录,交叉比对,建立索引。

  首先,她将所有账册、单据按年份大致排序。然后,取过第一本账册,逐页翻阅。她看得极慢,极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数字、一个名目、一个模糊的印章或签名。遇到难以辨认的字迹,她便对照前后文、相似单据、乃至纸张纹理和墨迹特点,小心推测,并在桑皮纸上另起一行,记录下原字迹、自己的推测、以及存疑之处。对于账目中的银钱往来、物资出入,她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心中默算,与单据一一核对。

  这项工作极其枯燥繁琐,且耗费心神。陈年墨迹、虫蛀破损、水渍晕染,都给辨认带来巨大困难。有些账目记载简略模糊,如“支取灵石若干,用于修缮丙字号丹房”,却无具体数额、经手人明细;有些单据签名字迹龙飞凤舞,难以辨识;更有些条目,前后记载矛盾,或与现存实物、常理明显不符。

  沈千凰心无旁骛,如同最精密的器械,一丝不苟地推进。她不仅是在“理账”,更是在通过这些残破的故纸,试图拼凑出十数年前,沈家外院乃至库房运作的某些模糊图景,以及……可能隐藏其中的问题。

  整整一日,除了必要的饮食休憩,她都伏案疾书。待到日头西斜,她面前已摊开了数张写满蝇头小楷的桑皮纸,上面分门别类记录了:模糊矛盾处十七处,缺失关键信息(如具体数额、经手人、用途明细)二十九项,字迹无法辨认之签名印章十一枚,以及三处明显违背常理、可能存在问题的大额支取或异常损耗记录。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笔,记录在“丙午年灵谷入库出库副册”中。丙午年,约是十五年前。账册记载,当年秋季,沈家一处名为“青田庄”的灵田产出上等灵谷“玉髓米”共计一千二百石。然而,同年冬季的支出记录却显示,仅“家族月例”、“宾客招待”、“丹药炼制辅材”等常规用途,便支取了一千五百石,超出产出三百石。后续并无补入记录,账目却就此平了,只在边缘有一行极淡的、似是后来添加的小字注释:“丙午冬,大长老特批,调拨陈年灵谷三百石补缺”,却无任何调拨凭证或大长老印鉴。

  一千二百石的产出,支出一千五百石,凭空多出三百石?用“陈年灵谷”补缺?陈年灵谷从何而来?为何无调拨凭证?大长老特批,为何无印鉴为凭?沈千凰指尖轻轻划过这行记载,眸光微凝。这三百石灵谷的缺口,恐怕就是一笔糊涂账,或者……是某些人从中渔利的缝隙。

  另一处疑点,在“癸卯年至己酉年外院杂项支用录”中。连续数年,都有一笔名为“库房修缮维护”的固定支出,每年五十枚下品灵石。然而,翻遍同期所有单据凭证,却找不到任何与“库房修缮”相关的匠作聘请、材料采购记录。这五十枚灵石,每年都支出了,去向成谜。

  还有几笔低阶药材、矿石的“损耗”,比例高得惊人,且集中在某几个特定的管事经手期间。损耗理由千奇百怪,如“鼠患”、“霉变”、“搬运不慎”,但对应的报损单却往往语焉不详,甚至缺少必要的监察人签字。

  问题比预想的更多,更隐蔽。这些账目年代久远,经手人或许已不在其位,甚至已不在人世,追查起来极为困难。张管事让她“理清”,恐怕不是要她查出这些问题,而是要她想办法“掩盖”或“解释”这些问题,让账面看起来“合理”。

  沈千凰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窗外暮色四合,小院内一片寂静。她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记录,心中冷笑。张管事的算盘打得精,想让她这个“新人”、又是“女子”、看似“老实”的旁系,来当这个“理账”的傀儡,最好还能背下这口陈年黑锅。若她真按那张纸条上的“模糊要求”,胡乱涂抹,牵强附会,将账目“做平”,将来一旦事发,她便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羊。若她查出了什么问题却隐而不报,更是同谋。

  “既要自保,便不能完全按他的意思来。”沈千凰暗忖。但也不能硬顶。她需要一种“聪明”的笨办法。

  她重新铺开一张纸,开始书写“理账建议”。首先,她将那些字迹模糊、缺失关键信息、明显矛盾之处,一一罗列,并附上自己的“存疑”与“推测”,用词谨慎客观,只陈述事实,不下结论。例如:“丙午年灵谷账,产出与支出相差三百石,后有‘大长老特批调拨陈年灵谷补缺’之注,然无调拨凭证及印鉴,此条存疑,是否需补充凭证或向大长老院核实?”

  “癸卯至己酉年,每年‘库房修缮维护’支灵石五十,然无相应匠作、物料记录,此款去向不明,是否需查询当年工房记录或询问相关经手老人?”

  “戊申年三月,‘止血草’损耗报三成,理由‘搬运淋雨霉变’,然同期天气记录无大雨,且报损单仅王管事一人签章,无监察副署,此单存疑。”

  她将问题分门别类,条理清晰,但绝不点明“贪墨”、“造假”等字眼,只以“存疑”、“不明”、“需核实”等中性词汇表述,并将责任引向“补充凭证”、“查询记录”、“询问老人”等需要更高权限或更久远记忆的方向。最后,她写道:“清璃才疏学浅,仅能据现有账册单据整理罗列疑点如上。年深日久,凭证散佚,人物变迁,许多旧事恐难厘清。是否需呈报上级,调阅更多卷宗,或询访旧人,请管事定夺。”

  这样一来,她既完成了“整理罗列”的任务,展现了“细致认真”,又将发现的问题“客观”呈现,同时将皮球踢回给张管事——你是要我就此“抹平”呢,还是真的要“查清”?若要我“抹平”,那便是你授意造假;若你要“查清”,那就得动用更多资源、惊动更多人,你舍得吗?

  至于那张纸条上“需调整”的几笔账,沈千凰并未完全照做。她只选择其中两笔问题最小、最可有可无的(例如一笔模糊的“杂役赏银”支出,她将其金额略微调低至合理范围,并添加了一个“年节慰劳”的模糊理由),做了微不足道的“润色”。其余几笔明显有问题的,她则“未能找到确切依据,不敢妄改”,原样保留,但在旁边标注“此处记载简略,是否需补充说明?”

  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沈千凰将原始账册单据、自己整理的“疑点录”、以及那份“理账建议”和略微润色后的两笔账目,重新用油纸包好。那枚银戒指,她犹豫片刻,最终没有放进去。此物来历不明,与账目无直接关联,贸然交出,反而不妥。

  次日,她将布包原样交还给张管事派来的小厮,什么也没说。小厮似乎有些意外她这么快“理完”,但也没多问,拿了东西便走。

  接下来几日,沈千凰如常去库房点卯,分拣药材,核对新到物资,仿佛那堆令人头疼的旧账从未经过她的手。张管事也没再找她,只是偶尔遇见,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略长,眼神复杂,似在审视,又似在权衡。

  沈千凰泰然处之。该做什么做什么,沉静如水。她知道,自己递出去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个选择,一个将张管事也置于微妙境地的选择。她赌张管事不敢将事情闹大,因为那些旧账牵扯的,恐怕不止他一人。她也赌张管事暂时还需要她这个“细致”、“不多嘴”的帮手。至于那枚银戒指……她耐心等待着。

  第五日傍晚,她结束工作,正准备离开库房,张管事的小厮又来了,递给她一个小布包,低声道:“管事说,清璃小姐辛苦,这是酬劳。旧账已理清,小姐不必再挂心。”

  布包入手,比上次轻。沈千凰回到小院打开,里面是五枚下品灵石,成色普通。没有银戒指,也没有只言片语。

  她掂了掂灵石,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张管事选择了“捂盖子”。他收下了她整理的“疑点录”和“建议”,默许了她“未能尽数调整”的说法,用五枚灵石作为封口费和酬劳,将此事轻轻揭过。那枚银戒指,或许是一个试探,或许是一个把柄,如今他收回了,意味着暂时不会用此事来要挟她,但也意味着,他知道了她的“聪明”和“不驯”,日后用她时,会多几分顾忌,少几分“信任”。

  “这样也好。”沈千凰将灵石收起。经此一事,她在张管事眼中,或许从一个“好用又听话”的工具,变成了一个“聪明但需防备”的合作者。关系更复杂,但也更“安全”——一个毫无威胁的棋子随时可弃,而一个知道些内情、又懂得分寸的“聪明人”,反而让对方在动手前,多掂量几分。

  她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旧账暂时搁置,但新的痕迹已经留下。她通过那些陈年账目,窥见了沈家庞大躯体上的一些陈旧伤疤与暗疮。青田庄的灵谷,库房的修缮款,异常的损耗……这些陈年旧事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利益纠葛与人事变迁?那枚“甲戌、三七”的银戒指,又究竟代表着什么?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在这潭浑水中,又向下潜深了一寸。看到的黑暗更多,但也更清楚这黑暗的轮廓。手中的筹码没有增加,但心中的地图,却清晰了一分。

  夜色渐浓,她点亮油灯,没有修炼,而是再次铺开桑皮纸,凭着记忆,将白日里脑海中反复推演的几个关键疑点,以只有自己能懂的符号,简要记录下来。特别是“青田庄灵谷缺口”、“库房修缮款去向”、“特定管事经手的高损耗”这几条,以及那枚银戒指的样式与刻字。

  然后,她吹熄灯,盘膝坐下。灵源在黑暗中平稳搏动,温润的光芒映照着她沉静的眉眼。前路依旧昏暗,危机四伏。但每解开一团迷雾,每记下一道刻痕,她便觉得,自己离那迷雾后的真相,似乎又近了一线。

  积年旧账,或许尘封。但新的痕迹,已由她亲手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