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王家谋(二)-《宜修重生之大清四福晋》

  王府书房堪称一座小型藏经阁,线装古卷层层叠叠堆上紫檀书架,直抵梁枋,活脱脱是把半辈子的学问都砌在了墙上。晨曦穿窗而入,金辉似纱,拂过泛黄的书页,惹得纸页簌簌轻摇,倒像是古籍们在偷偷翻着书,凑着热闹。

  王士祯身着青缎暗纹马褂,衣襟上兰草纹样浅淡雅致,衬得他清癯的面容书卷气更浓。

  缓步踱至窗前,轻拂窗棂雕花,目光穿透一架绘着《寒江独钓图》的乌木屏风,精准锁定了案边的齐方起。

  少年伏案疾书,素色发带束着发髻,额角沁出细密汗珠,却浑然不觉。狼毫笔锋流转,洒金宣纸上的蝇头小楷工整遒劲,沉稳得与他的年纪判若两人。

  王士祯素来严肃的脸,嘴角竟悄悄勾起一抹慈祥笑意,他捻着颔下花白胡须,盯着那页写满策论的纸笺,低声喟叹:“后生可畏,后继有人,此生无憾矣。”

  这笑意没能撑过三秒,他的目光斜斜一转,落在不远处的王平岭身上,脸色瞬间晴转多云。

  那小子瘫在梨花木椅中,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把玩玉佩,眼皮耷拉得像挂了铅,正懒洋洋打哈欠,嘴角还沾着糕点碎屑——活脱脱是把书房当卧房了。

  面前摊开的《论语》翻了不到两页,墨迹半点没沾,倒像是刚从书店借来充数的。

  王士祯眉头拧成川字,脸色沉得能滴出水,心里把这顽劣子骂了个底朝天:整日就知道蹴鞠玩闹,半点进取之心都没有!将来这偌大的家业,怕是还得靠方起这孩子撑着,真是恨铁不成钢!

  “老爷,药已熬好,请用药。”管家福全轻手轻脚走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扰了书房的清静。他一身藏青色长衫,衣角擦过窗沿,带起一缕药香袅袅散开。

  王士祯本就因王平岭心头烦躁,闻言脸色更沉,在福全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下,重重冷哼一声,负手昂首回了卧房。

  福全紧随其后,像个尽职的复读机,低声念叨:“老爷,这药可是太医特意调配的,得按时温服,可别耽误了,不然名贵药材全糟蹋了。”

  “知道了,别啰嗦!”王士祯不耐烦挥手,眉头紧锁,“我喝便是,哪来这么多话!”

  “药入腹方为真。”福全停下脚步,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昨夜收拾花房,院角探春枝下,还飘着您最爱的茉莉香片味儿呢。”

  王士祯耳根倏地一红,活像被戳破了偷吃糖果的孩童,却依旧梗着脖子硬辩:“你这话什么意思?质疑我偷懒没喝药?老夫岂是那般不守规矩之人!”

  “非质疑,乃确信。”福全忍着笑,语气笃定,“您那点藏茶的小伎俩,奴才跟了您三十年,闭着眼睛都能摸透。”

  王士祯被戳破心事,无奈跺脚叹气:“罢了罢了,我这就喝,真是拿你没办法!”

  福全脸上的皱纹瞬间笑成了朵盛开的菊花,连忙转身端过药碗:“喝吧!奴才早备好蜜饯和一口酥了,都是您爱吃的杨梅馅。”

  王士祯接过药碗,眉头皱得更紧,嗅着那直冲鼻腔的苦涩,喉结滚了滚,嘴硬道:“那……再添块山楂馅的,杨梅的太甜,腻得慌。”

  “好嘞!”福全应得响亮,转身直奔厨房。

  待里间恢复寂静,王平岭才揉着惺忪睡眼,慢吞吞挪到齐方起身边,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哈欠,声音里满是困倦:“师叔,您整日埋在书堆里,就不觉得苦?祖父那般严厉,动不动就考校功课,您竟半点怨言都没有,换作是我,早溜出去蹴鞠了。”

  齐方起抬眼瞥他一眼,墨黑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欲言又止,最终化作意味深长的审视,笔尖顿在纸上,发出一声轻响:“你已年至十八,早到了议婚的年纪,祖父近日正为你的婚事操心。你若再这般顽劣,怕是要被捆着送入洞房。”

  王平岭闻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声哀嚎,猛地退后半步,双手连连挥舞:“我宁愿天天在球场打滚,也不想早早成亲!天知道娶回来的是娇蛮郡主还是严苛才女,往后哪还有半点自由!”

  “师父断不会由着你胡闹。”齐方起低头继续书写,笔尖沙沙作响,墨香淡淡晕开,“科举有成,婚事顺遂,才是你唯一的出路。否则,别说球场,连这书房的门,你都难踏出半步。”

  王平岭想起去年被祖父关在书房抄《朱子家训》的日子,日日与青灯古卷为伴,连院子里的鸟鸣都听不着,顿时蔫头耷脑。

  没过片刻,他又眼睛一亮,凑到齐方起身边,满是好奇:“师叔,您学问好模样周正,可有心上人?世人都说爱情如蜜糖,到底是甘甜还是苦涩?”

  “婚姻之事,祸福难料,哪能未卜先知。”齐方起握笔的手微微一顿,挠了挠头,一脸少年人的困惑,“或许揭开盖头,见着对方眉眼温顺,便心生欢喜?又或许……唉,恐怕多半是世人见色起意,哪来那么多深情厚谊。”

  话音刚落,齐方起脸上瞬间泛起红晕,耳尖烫得能煎鸡蛋。

  母亲临行前的叮嘱,又在耳边回响,那声音虚弱却坚定:“那公主真是仁慈心肠,我这辈子除了王府主子,没见过这般尊贵却不骄矜的贵人。她若能做你的妻子,我死也瞑目了。”

  “方起,王府主子对你恩重如山,当年收留我们母子,请太医治好我的眼疾,还送你进书房读书,这份恩情比天还大。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定要知恩图报啊。”

  “日后你若金榜题名做了大官,别忘了是谁提拔你、为你铺路。我们齐家人,骨头生来就硬,绝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事。”

  想到这里,齐方起猛地挺直腰板,倦意一扫而空,眼神清亮如星,他重重一拍桌案,朗声道:“说什么儿女情长!当前会试在即,金榜题名才是头等大事!”

  鲜少有人知道,这看似顽劣的王平岭,在京城竟是世家争抢的香饽饽。他十五岁便考中秀才,王家更是山东响当当的书香门第,祖上出过三位翰林。

  两年前一场京城蹴鞠赛,他凭精湛球技和挺身而出保护弱冠子弟的担当,再加上那张俊朗的脸,直接成了京中世家眼中的乘龙快婿,门槛差点被媒婆踏破。

  自去年年末,他因贪玩误了乡试预考,被王士祯狠狠教训一顿,罚在书房闭门思过,此后便再也没踏出府门一步。

  那些踏破门槛的求亲者,王士祯一概用“犬子需专心科考,婚事暂缓”打发了。

  唯有镶黄旗的完颜·查弼纳,仗着和王士祯数十年的交情,亲自登门为女儿提亲。王士祯也算给面子,当即开了一坛珍藏三十年的女儿红,和老友对饮。

  结果等查弼纳醉意醺醺时,他才慢悠悠撂下一句:“此事不可,除非孙儿金榜题名,否则婚事免谈!”

  查弼纳酒醒后,对着夫人抱怨了大半天,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女婿孟佳·云祺。云祺心思玲珑,一眼就看穿了岳父的算盘——这是要为王平岭谋个锦绣前程,顺便给齐方起铺路。

  当下就把王平岭的名字记在心里,暗自盘算:等日后齐方起尚主之事尘埃落定,便由自己出面做媒,促成完颜家女儿和王平岭的姻缘。

  如此一来,两家成了姻亲,也能为齐方起日后倾向四阿哥胤禛,埋下一枚关键的棋子。

  卧房里,王士祯捏着鼻子,咕咚一声将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那苦涩的味道瞬间席卷舌尖,直冲天灵盖。

  忙不迭抓起杨梅蜜饯塞进嘴里,又狠狠咬了口山楂馅一口酥,酸甜滋味在口中散开,总算压下了药味,眉头这才缓缓舒展。

  福全见他喝完药,终于停止了念叨,侍候他净手焚香,又奉上一杯热茶,这才躬身低声禀报:“老爷,三少爷已在回京途中,算着路程,五日后便能到府;平成、平定两位孙少爷,也从江南游学归来了,此刻正在门外候着,想给您请安。”

  王士祯捧着热茶,轻咳几声,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里满是期盼,急切追问:“那定远、定信、定庭三个小子呢?他们何时到?”

  他这一生亲缘浅薄,中年丧妻,几个儿子常年在外任职,聚少离多。如今已是迟暮之年,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临终前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儿孙绕膝,享几天天伦之乐。儿子、孙子即将归来,可三个外孙却迟迟没消息,怎能不让他牵肠挂肚。

  “三位外孙少爷,奴才已派人去江南催了好几次了。”福全躬身答道,语气恭敬,“想来也快了,他们素来孝顺,定不会误了老爷的大事。”

  王士祯缓缓点头,目光望向书房的方向,透过窗棂,仿佛能看到两个少年埋头苦读的身影,眼中满是欣慰。他这一生,仕途略有建树,学问也算小有成就,唯独亲缘二字,亏欠良多。如今儿子、孙子即将团聚,三个外孙也快要到了,若能亲眼看着齐方起连中六元,孙儿王平岭金榜题名,那便真的圆满无憾了。

  书房内,齐方起早已沉浸在书海之中,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埋头苦读,笔尖在纸上飞速游走,一行行策论锋芒毕露。案头白纸上,四个遒劲大字——“会试必胜”,墨迹淋漓,透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这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更是为了不负母亲的临终期望,不负王府主子的知遇重托。此战,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