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断云崖上草含真-《百年修为:青崖问道》

  沈砚的指尖落在石苔上时,恰好接住一片被山风卷落的松针。针身泛着淡青,是青崖山特有的“迎客松”,百年间他坐在这断云崖上,见了无数次松针枯荣,却第一次觉得这细微的触感里,藏着他卡了三年的“凝气转丹”关窍。

  他的道袍下摆沾着崖边的晨露,湿漉漉地贴在腿上,像是百年修为压在丹田的沉滞感——丹气在气旋里绕了三千六百圈,每一圈都差毫厘便能撞破那层无形的膜,可到了最后一瞬,总会像被松针勾住的风,骤然散了力道。今日的雾比往常浓,乳白的雾霭从崖下涌上来,漫过他的膝盖,将远处的青崖主峰遮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倒像极了他此刻混沌的道心。

  “咔。”

  细微的声响从雾里钻出来,不是松枝断裂,也不是石片滚落,更像某种活物踏在枯叶上的动静。沈砚眼皮未抬,指尖的松针却轻轻颤了颤——他在青崖山修了一百年,断云崖方圆十里的风吹草动,都该在他的感知里,可这声音出现时,竟像凭空冒出来的,没有半点预兆。

  雾霭忽然动了,不是被风吹散,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拨开”。一道白影慢悠悠地钻出来,四蹄踏在石苔上没半点声响,鹿角间挂着几缕银雾,像是把晨雾凝成了装饰。那是只青崖山罕见的“月鹿”,毛色白得像融了雪,唯有脊背一道淡青纹路,从头顶延到尾尖,此刻它嘴里衔着株半开的青蕊,花瓣上沾着的露珠,比沈砚道袍上的更亮,坠在瓣尖却不滴落。

  月鹿停在离沈砚三步远的地方,偏过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崖边的雾,也映着他静坐的身影。沈砚终于抬了眼——他认得这灵物,百年前初上青崖时,曾在山涧见过一次,那时它还只是只没长角的幼鹿,如今竟已生出这般通灵的气派。只是月鹿向来栖在青崖深处的“灵溪谷”,怎会跑到这断云崖来?

  没等他细想,雾里又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这次带着点急促的“嘶嘶”声。月鹿的耳朵猛地竖起来,衔着青蕊的嘴紧了紧,脊背的青纹竟亮了几分。沈砚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雾霭里窜出一道灰影,速度极快,落地时才看清是只巴掌大的“雾狸”——这小妖兽最擅长藏在雾里偷食灵草,此刻它的爪子上还沾着点青绿色的汁液,显然是跟着月鹿来的。

  雾狸蹲在石上,盯着月鹿嘴里的青蕊,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尾巴绷得像根细弦。月鹿却不怕它,只是往沈砚这边挪了半步,鹿角轻轻蹭了蹭他的道袍袖口,像是在求助。沈砚的指尖动了动,丹田的丹气跟着翻涌——按他百年修为,只需指尖凝一缕气,便能将这小妖兽震开,可不知为何,看着月鹿衔着的青蕊,他竟迟迟没出手。

  那青蕊他认得,是“凝真草”,三百年才开一次花,花瓣里藏着的“真炁”,恰好是突破“凝气转丹”的关键。可这灵草长在灵溪谷的石壁上,被月鹿衔来此处,又被雾狸追着,倒像是场刻意安排的局。沈砚盯着凝真草的花瓣,忽然想起三年前师父临终前说的话:“青崖问道,问的不是天,不是地,是你眼里的‘看见’——有时道在松针里,有时在雾里,有时在一只鹿的嘴里。”

  那时他不懂,只当是师父弥留之际的胡话。百年修为,他练的是“硬桥硬马”的吐纳,是“心无旁骛”的打坐,总觉得悟道该是丹田丹气暴涨,一举冲破关窍,哪曾想过要从一只鹿、一株草里找答案?

  雾狸见沈砚不动,胆子大了些,猛地往前扑了两步,爪子直对着月鹿嘴里的凝真草。月鹿往后退了退,衔着草的嘴却没松,脊背的青纹亮得更甚,竟有细碎的光点从纹路里飘出来,落在石苔上,瞬间长出几丝嫩绿的细芽。

  就是这时,沈砚忽然动了。

  他没凝气,也没出手,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尖朝着雾狸的方向虚虚一按。不是用百年修为的“力”,而是用感知里的“意”——就像平时打坐时,试图引导丹气冲撞关窍那样,可这次他没“逼”,只是顺着雾狸扑来的力道,轻轻往后“引”。

  雾狸只觉得眼前像是撞进了一团软云,明明前一刻还能看见凝真草,下一秒却身不由己地往后退,爪子在石上划出道浅痕,竟怎么也扑不上去。它急得嘶叫起来,可声音落在沈砚的“意”里,竟像被雾揉碎了,没掀起半点波澜。

  沈砚的注意力没在雾狸身上,他盯着自己的指尖——刚才那一下,丹田的丹气竟没像往常那样滞涩,反而跟着他的“意”,轻轻转了个圈,像是顺着溪流的方向,没了之前的僵硬。他忽然想起刚才月鹿的动作:雾狸扑来时,月鹿没硬抗,只是往后退,却牢牢衔着草;就像丹气撞关窍时,他一直想着“冲”,却忘了“退”一步,顺着气的纹路走。

  “原来如此。”

  沈砚低声叹出三个字时,月鹿忽然往前走了两步,将嘴里的凝真草轻轻放在他的掌心。花瓣触到皮肤的瞬间,一股清清凉凉的真炁顺着指尖往上爬,没入丹田——这次他没刻意引导,只是让这股真炁跟着自己的丹气走,像刚才“引”雾狸那样,顺着气旋的纹路,慢慢绕圈。

  丹气不再像滞涩的溪流,反而像被松针拨开的雾,顺着真炁的轨迹,轻轻流转。之前那层无形的膜,此刻竟像被晨露打湿的纸,没等丹气冲撞,便轻轻破开了——没有暴涨的力道,也没有剧烈的波动,只有一种通透的顺畅,从丹田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指尖的松针,都仿佛沾了道韵,泛着淡淡的光。

  雾狸见凝真草到了沈砚手里,知道没指望了,嘶叫着钻进雾里,很快没了踪影。月鹿看着沈砚,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含着笑意,脊背的青纹渐渐暗下去,它低下头,用鹿角轻轻蹭了蹭沈砚的膝盖,然后转身,慢悠悠地走进雾霭里,四蹄踏过的地方,石苔上的细芽又长了几分。

  沈砚握着凝真草,坐在断云崖上,看着雾慢慢散了。远处的青崖主峰渐渐清晰,峰顶的“问道台”上,似乎有微光闪烁——那是百年前他初上山时,师父带他去过的地方,那时他望着峰顶,只觉得遥不可及,如今突破了“凝气转丹”,再看时,竟觉得那道微光,离自己很近。

  他摊开掌心,凝真草的花瓣已经微微收拢,可那股真炁还在丹田流转,和他的丹气融在一起,温顺得像崖边的风。沈砚忽然笑了——百年修为,他总想着“硬修”,却忘了青崖山的道,从来不是“冲”出来的,是“看”出来的:看松针落,看雾聚散,看鹿衔草,看狸扑食,在这些细碎的瞬间里,藏着最本真的道。

  风又吹来了,这次没卷着松针,却带着灵溪谷的水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鹿鸣,从雾散后的崖下飘上来。沈砚收起掌心的凝真草,站起身——道袍上的晨露已经干了,丹田的丹气顺畅流转,他望着远处的问道台,脚步轻轻抬起,踏在石苔上,竟也像月鹿那样,没了半点声响。

  百年问道,卡在第87个年头的关窍,终于在断云崖的一场雾、一只鹿、一株草里,轻轻破开了。青崖山的风还在吹,松针还在落,可沈砚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眼里的青崖,和从前不一样了——因为他终于懂了,所谓“问道”,问的从来不是远方的峰顶,是眼前每一片松针,每一缕雾,每一次心跳里,藏着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