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松右展问霜-《百年修为:青崖问道》

  沈砚指尖的霜花碎在第七片松针上时,青崖山的晨雾正漫过第三十七级石阶。他站在那棵需两人合抱的古松下,袖口沾着昨夜打坐时沾上的崖边土——这是他来青崖问道的第十三个清晨,也是百年修为卡在筑基后期的第九十一天。

  风裹着松针落在肩头,沈砚抬手拂去,指腹却触到一丝异样的凉。不是山雾的湿冷,是嵌在松皮裂纹里的霜,像谁把昨夜的月光捏碎了塞进去。他盯着那道裂纹看,百年修行里的急躁忽然涌上来:从宗门小弟子到如今的筑基修士,他斩过三阶妖兽,解过七星聚灵阵,却卡在这“问道”的门槛上动弹不得。青崖山没有师父,没有秘籍,只有漫山的雾、古松和山巅那座空寂的观星台,人人都说“青崖有道,需自寻之”,可他寻了十三日,只寻得满袖松风。

  “吱呀——”

  石碾转动的声音从松后传来,钝重却匀净,像滴在青石上的药汁。沈砚循着声绕过去,见那方半人高的青石碾旁,坐着个穿灰布短衫的老人,膝头放着个竹编药篮,正用木勺把晒干的野菊往碾槽里倒。老人头发全白了,却梳得整齐,额前垂着几缕,随着倒药的动作轻轻晃,手上的皮肤皱得像老树皮,握木勺的姿势却稳得很,一勺菊瓣下去,不多不少,刚好铺满碾槽的底。

  这是沈砚第一次见老人。前十二日他要么在山巅打坐,要么沿着石阶寻“道”,从没来过这处松后石碾——青崖山太大,他总想着“道”该在高远之处,从没想过会藏在这烟火气里。

  “后生,站那儿做什么?”老人倒完最后一勺菊,抬头看他,眼尾的皱纹挤成了褶,却亮得很,像盛着晨露,“来帮忙推碾?”

  沈砚愣了愣。他百年修为,指尖掐个诀就能让石碾自转三日不停,可看着老人递过来的木推柄,他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木柄糙得很,磨得掌心发疼,他刚要运起灵力,就听老人说:“慢着。”

  “老人家?”

  “推碾不用气。”老人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的温度比松皮还凉,却稳得像生了根,“你试试,顺着碾槽的纹走,别用劲。”

  沈砚依言松了灵力,推着木柄往前走。石碾起初沉得很,碾槽里的菊瓣被压得“沙沙”响,他走得急了些,碾子忽然顿了一下,槽里的菊瓣溅出来好几片,落在老人的灰布裤脚上。

  “急了。”老人弯腰捡起菊瓣,放进碾槽,声音轻得像松针落地,“你看这碾槽,是顺着青石的纹凿的,左边深右边浅,推的时候得跟着它的势走,不是你领着碾子,是碾子领着你。”

  沈砚盯着碾槽看。果然,青石的纹理像水流似的,从左到右慢慢变浅,碾子的边缘刚好嵌在纹理最深的地方,方才他只顾着用力推,反倒逆了这石纹的势。他深吸口气,重新握住木柄,这次慢了些,试着去感受石碾的重量——起初还是沉,可走了半圈,他忽然觉出点不一样:当木柄随着石纹的弧度往下压时,碾子竟自己往前滑了半寸,像顺着坡往下滚的石子,不费力,却稳得很。

  “对了。”老人笑了,从药篮里摸出个陶碗,往里面倒了点清水,“你看这水。”

  沈砚低头看碗。清水在碗里晃,却没洒出来,老人端着碗起身,走到松树下,抬手将水往松枝上浇。晨雾还没散,水珠落在松针上的霜花上,“嗒”的一声,霜花没化,反倒凝得更白了些,顺着松针的尖,慢慢滚成个小冰珠,落在石碾上,“叮”地碎了。

  “霜要等太阳出来才化,水浇上去,反倒是冻住了。”老人把空碗放回竹篮,捡起碾槽边一片带霜的松针,递到他面前,“你看这松针,细得像针,却能扛住一整夜的霜,不是它硬,是它顺着风的方向长,霜落下来,就顺着针尖滑走了——你修为百年,是不是也像刚才浇霜似的,总想着‘破’,却忘了‘顺’?”

  沈砚的指尖忽然颤了一下。他盯着那片松针,百年修行的画面忽然涌上来:十五岁那年,他为了早点筑基,硬扛着三阶妖兽的攻击练剑,结果剑没练好,反倒伤了经脉;三十岁时,他为了解开七星阵,不眠不休打坐三日,最后阵没解开,差点走火入魔;如今卡在筑基后期,他日日在山巅运功,想强行冲破玄关,可玄关就像这石碾,你越用力推,它越不动。

  “我……”他张了张嘴,竟有些说不出话,掌心的木柄仿佛忽然有了温度,顺着掌心往经脉里钻,不是灵力,是一种很轻的、像松风似的气,慢慢绕着他的丹田转。

  “后生,你看这碾子。”老人拍了拍石碾的侧面,青石上刻着几道浅痕,是经年累月推碾磨出来的,“我在这儿推了五十年碾,天天推,日日推,不是为了碾药,是为了看这碾槽里的药,怎么从瓣变成末——野菊要碾三十圈,甘草要碾五十圈,不是我定的数,是药自己定的,碾够了圈数,药末才细,才能入药。”

  沈砚推着木柄继续走,这次走得极慢。石碾转动的“吱呀”声里,他忽然听见了别的声音:松针落在石碾上的“沙沙”声,雾里藏着的山雀啼鸣,甚至能听见碾槽里菊瓣被压碎时,纤维断裂的细微声响。他的丹田慢慢热起来,不是强行运功的灼热,是像晒了太阳的温水,一点点漫开,之前卡在玄关的气,竟顺着这股暖意,慢慢往经脉里渗——不是他逼着气走,是气自己在动,像顺着碾槽纹理滚动的药末,自然,却坚定。

  “老人家,您是……”沈砚想问老人是不是青崖山的隐士,话没说完,就见老人起身,拿起竹篮里的药筛,往碾槽里一筛。细白的菊末落在筛子上,随着老人摇晃的动作,慢慢漏进下面的陶盆里,筛面上剩下的,是几片没碾碎的菊瓣,老人捡起来,扔进嘴里嚼了嚼,眉眼弯起来:“有点苦,却清口。”

  “您在此处,也是为了问道?”

  老人笑了,指了指头顶的古松:“我问什么道?我只是个守碾人,守着这碾,碾着药,看着松针落了又长,霜化了又结——道不在山巅,不在观星台,就在这碾槽里,在松针上,在你推碾时,掌心那点疼里。”

  沈砚忽然懂了。他百年修为,总想着“问道”是要寻个大道理,要破个大境界,却忘了最根本的——道不是“求”来的,是“品”来的。就像推碾不能用灵力,要顺着石纹走;就像松针扛霜,不是硬扛,是顺势而为;就像这青崖山的雾,不是要驱散它,是要走进雾里,感受它落在脸上的凉,落在袖口的湿。

  他松开木柄,对着老人躬身行礼。掌心的糙感还在,丹田的暖意还在,之前卡在筑基后期的滞涩感,竟像碾槽里的菊瓣似的,慢慢散了——不是突破了,是心境通了,就像堵着的水渠忽然开了个小口,水自然就流了。

  “多谢老人家指点。”

  老人摆了摆手,继续筛他的菊末:“不用谢我,是你自己推着碾,走了那半圈路。”他抬头看了眼天,雾已经散了些,阳光从松枝的缝隙里漏下来,落在石碾上,碾槽里的菊末泛着浅黄的光,“太阳要出来了,霜该化了——你要是明日还来,帮我把那边晒着的甘草收了。”

  沈砚应了声“好”,转身往回走。风又起了,松针落在他的肩头,这次他没再拂去,而是任由那点凉落在皮肤上。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踩着石阶,不再去想“突破”,不再去想“百年修为”,只去看石阶上的青苔,看雾散后露出的远山,看阳光落在指尖,像那老人掌心的温度。

  走到第十级石阶时,他忽然停住——丹田处的暖意忽然涌了上来,顺着经脉往玄关走,不是之前的滞涩,是像水流过石缝,顺畅得很。他没运功,没打坐,就站在石阶上,看着漫山的阳光,感受着那股气慢慢绕着玄关转了一圈,然后轻轻撞了一下——不是突破的剧痛,是像春天的冰面裂开一道缝,细微,却清晰。

  沈砚笑了。他终于明白,青崖的“道”,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悟,是推碾时掌心的糙,是松针上的霜,是老人倒药时稳匀的动作,是你放下执念,顺着日子往前走时,落在肩头的那片松针,那缕风,那点暖。

  山巅的观星台还在,可他今日不想去了。他想明日清晨再来,帮老人收甘草,帮他推碾,看看太阳出来时,松针上的霜是怎么化的,看看碾槽里的甘草,要转多少圈,才能变成细白的末。

  风又裹着松针过来,落在他的发间。沈砚抬手摸了摸,指尖沾着点菊末的香——是刚才推碾时,落在袖口的,被阳光晒得暖了,竟比任何灵丹都要清润。

  他继续往下走,石阶上的青苔沾着晨露,有点滑,他走得慢,却稳,像推着那方石碾,顺着石纹的势,一步一步,走着属于自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