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枯荣语道-《百年修为:青崖问道》

  青崖山的雨,总带着股草木的清苦。

  林清玄撑着柄竹骨油纸伞,站在枯荣涧的涧边。伞面被风掀得微微发颤,雨丝斜斜打在涧水上,溅起的水花里裹着细碎的灵气——这是枯荣涧独有的景象,涧水一半清冽如活玉,一半暗沉似枯木,却在交汇处生出层叠的灵气,像被揉碎的星光沉在水里。

  他来这儿已三日。自凝露坪突破筑基后期后,玄真道长便让他来枯荣涧“观枯荣”,只说“见枯见荣,方知自然”。可前三日,他只看见涧水泾渭分明,枯水段的石头上长着层灰褐的苔藓,连草芽都不肯冒;活水段却水草丰茂,甚至有灵鱼在水里吐着灵气泡,两者像隔着道无形的墙,互不侵扰。

  “还是没懂。”林清玄轻轻叹了口气,收起油纸伞。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漏下缕浅金色的阳光,刚好落在涧水交汇处。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水面,忽然顿住——指尖下的涧水竟在微微震动,不是活水的流动,而是像脉搏似的,一跳一跳,带着极淡的共鸣。

  这共鸣,和当初在凝露坪触到青崖露时的感觉,竟有几分相似。

  他试着探出一缕灵气,顺着涧水往下沉。灵气先入活水段,立刻被水草的灵气裹住,温温顺顺地跟着水流转;可刚越过交汇处,进入枯水段,灵气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吸住,瞬间滞涩下来,涧底的枯石上,竟慢慢渗出层极淡的灰气,缠上了他的灵气。

  “是‘枯灵’。”身后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林清玄回头,见守涧的玄寂道长拄着根枣木拐杖,慢慢走过来。老道长的道袍上沾着些枯苔藓,连头发都带着点灰褐,站在枯水段边,竟像与周围的枯石融为了一体。

  “玄寂师叔。”林清玄起身行礼。玄寂道长是青崖山资格最老的道长之一,据说守了枯荣涧近三百年,却始终停留在筑基巅峰,没人知道他为何不冲击金丹,只知他对“枯荣”二字的领悟,连掌门都要让三分。

  玄寂道长没应声,指了指涧底的枯石:“你看那石头上的苔藓,看着是枯的,实则藏着活气;再看那活水段的水草,看着是荣的,根须却扎进了枯石里。这涧水,从来不是‘枯’与‘荣’分开,是‘枯里藏荣,荣里含枯’。”

  林清玄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见活水段的水草根须,竟穿透了交汇处的水面,细细密密地扎进枯水段的石缝里——之前他只看表面,竟没注意到这藏在水下的关联。

  “可这枯灵……为何会缠上灵气?”他指着指尖那缕还在挣扎的灰气。那灰气不像墨袍青年的黑气那般邪异,反倒带着种沉沉的滞重,像晒干的枯草,却又不肯彻底消散。

  “因为它在等‘荣’。”玄寂道长蹲下身,拐杖轻轻点了点枯水段的石头。随着拐杖落下,石缝里忽然冒出丝极细的绿芽,那绿芽刚冒头,缠在林清玄指尖的灰气便像找到了归处,瞬间涌了过去,绿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了半寸,连颜色都鲜亮了几分。

  “枯不是死,是等荣的契机;荣不是盛,是替枯延续生机。”玄寂道长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林清玄心里,“你修自然道,之前在凝露坪懂了‘共生’,却没懂‘循环’。就像这涧水,活水滋养水草,水草的根须给枯石送活气,枯石里的枯灵又反过来养着水草——少了哪一环,都成不了枯荣涧。”

  林清玄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他在望月崖强行冲击瓶颈时,丹田内的灵气像堵在死胡同里,越冲越滞涩。那时他只想着“冲过去”,却没想过,灵气也像枯荣涧的水,需要“枯”时的沉淀,才能有“荣”时的顺畅。

  “多谢师叔指点。”他躬身行礼,再看涧水时,眼里的景象已全然不同。枯水段的灰褐苔藓下,藏着细密的根须;活水段的灵鱼游动时,尾鳍扫过的地方,竟有枯灵在悄悄聚集。整个枯荣涧,不是分割的两半,是个生生不息的循环。

  他再次蹲下身,这次不再刻意催动灵气,只让那缕灵气顺着涧水的脉搏,慢慢往下沉。越过交汇处时,枯灵再缠上来,他却没像之前那样抗拒,反而让灵气带着枯灵,慢慢往活水段的水草根须飘去。当枯灵触到根须的瞬间,水草忽然晃了晃,吐出颗更大的灵气泡,顺着灵气飘回枯水段,落在枯石上——石缝里,又冒出了颗新的绿芽。

  丹田内的灵气,竟也跟着顺畅起来。之前突破后还隐隐有些滞涩的气旋,此刻像被涧水洗净了似的,转动得又稳又快,连带着周围的经脉,都泛起股温温的暖意。

  “这就对了。”玄寂道长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抹浅淡的笑,“自然之道,从不是‘取’,也不是‘守’,是‘转’——把枯转成荣,把荣转成枯,像涧水那样,流过去,又绕回来,生生不息。”

  就在这时,涧口忽然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林清玄抬头,见个穿浅绿道袍的小弟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上满是慌张,手里还攥着株带着根须的草——那草叶片翠绿,叶尖却泛着点灰,正是枯荣涧特有的“养魂草”,只长在枯水段的石缝里,能滋养神魂,却极难存活,采的时候若断了根,立刻就会枯萎。

  “玄寂师叔!林师兄!”小弟子跑到涧边,手一抖,养魂草落在了地上。叶片上的灰气瞬间浓了几分,翠绿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眼看就要变成枯草。

  “阿砚,你怎么敢采养魂草?”玄寂道长的脸色沉了沉。养魂草是枯荣涧的“转灵草”,枯灵靠它聚气,水草靠它传灵,若是采得多了,整个涧的灵气循环都要乱。

  阿砚眼圈一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师叔,我不是故意的……我师父前日修炼时走火入魔,神魂受损,我听人说养魂草能救他,就……就想来采一株……”他说着,眼泪掉在地上,刚好落在那株快枯萎的养魂草旁。

  林清玄看着地上的养魂草,心里一动。他想起刚才玄寂道长说的“转”——养魂草是“转灵”的关键,可阿砚的师父危在旦夕,难道真要看着不管?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养魂草的根须——根须已经断了,原本缠在根上的枯灵,正慢慢往外散。

  “师叔,或许……还有办法。”林清玄抬头看向玄寂道长。

  玄寂道长皱了皱眉:“养魂草断根即枯,除非……”他忽然顿住,看向林清玄,“你想试试‘灵转术’?那术法你刚悟透枯荣循环,未必能成。”

  “不试试怎么知道。”林清玄深吸一口气,指尖泛起青芒。他没有直接去碰养魂草,而是将灵气探入地下,顺着枯水段的石缝,慢慢找到那株养魂草原本生长的地方。石缝里,还残留着丝极淡的枯灵,正随着涧水的脉搏轻轻颤动。

  他试着用刚才在涧水里领悟的“转灵”之法,将石缝里的枯灵,慢慢往地上的养魂草引。枯灵很滞重,像拖着千斤重物,每挪一寸,林清玄的额角就渗出层汗——这比在凝露坪突破时还要费力,因为他要做的,不是“顺应”,而是“引导”,把本已断开的“转灵”之路,重新接起来。

  阿砚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眼睛死死盯着那株养魂草。玄寂道长站在一旁,拐杖捏得紧紧的,却没有说话——他在等,等林清玄能不能真的悟透“枯荣转灵”。

  终于,那缕枯灵顺着地面,慢慢爬到了养魂草的根须旁。就在触到根须的瞬间,养魂草身上的灰气忽然亮了起来,原本快要枯萎的叶片,竟慢慢恢复了点翠绿。可还没等林清玄松口气,养魂草忽然晃了晃,叶片上的翠绿又淡了下去——枯灵不够,撑不起它的生机。

  “这样不行。”林清玄咬了咬牙,忽然想起丹田内的气旋。他试着分出一缕自己的灵气,混在枯灵里,一起往养魂草里送。这是件极冒险的事——自己的灵气与枯灵相融,稍有不慎,就会被枯灵反噬,伤及道基。

  玄寂道长脸色一变,刚想阻止,却见林清玄的灵气与枯灵缠在一起,像条青灰相间的线,慢慢钻进了养魂草的根须里。这一次,养魂草没有再晃,叶片上的翠绿一点点变深,叶尖的灰气也慢慢淡了下去,甚至在根部,还冒出了丝极细的新根。

  “成了!”阿砚惊喜地叫出声。

  林清玄长长舒了口气,收回指尖的灵气。丹田内的气旋虽然弱了点,却转动得更加沉稳,刚才与枯灵相融的过程,竟让他对“转灵”的领悟又深了一层——原来,自然之道的“转”,不仅是天地间的循环,也是自身与天地的共鸣,把自己的灵气,变成连接枯与荣的纽带。

  玄寂道长看着林清玄,眼里露出了赞赏的神色:“你比我想的,更懂‘转’。这养魂草,你既救了它,便由你送回石缝吧。”

  林清玄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拿起养魂草,走到枯水段的石缝旁,轻轻将它栽了回去。刚栽好,涧水忽然晃了晃,活水段的水草往这边飘了飘,枯水段的枯石上,又冒出了几缕枯灵,缠在养魂草的根须上——整个枯荣涧的灵气,似乎比之前更顺畅了。

  阿砚跪在地上,对着林清玄和玄寂道长磕了三个头:“多谢师叔,多谢师兄!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乱采涧里的草木了。”

  “起来吧。”玄寂道长扶起他,“你师父的事,别急。养魂草不能采,但涧水交汇处的灵气,最能滋养神魂,你每日带他来这儿坐半个时辰,比吃十株养魂草都管用。”

  阿砚眼睛一亮,又连声道谢,然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涧边又恢复了安静。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涧水上,枯水段的枯石旁,新栽的养魂草随风轻轻晃着,活水段的灵鱼游过来,在它旁边吐了个灵气泡。

  “你今日,才算真的懂了‘枯荣’。”玄寂道长看着涧水,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三百年了,我守着这枯荣涧,只懂了‘循环’,却没懂‘纽带’——原来,我们修行者,本就是天地间的一根纽带,把枯与荣连起来,把人与自然连起来。”

  林清玄点点头,心里忽然清明起来。百年修行,从望月崖的“执”,到凝露坪的“融”,再到今日枯荣涧的“转”,他终于慢慢摸到了“自然道”的核心——不是要变得多强,也不是要悟透多少道理,而是成为自然的一部分,像青崖露那样凝结,像枯荣涧那样循环,在共生与转动里,找到自己的道心。

  他再次蹲下身,指尖触到涧水。这一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涧水的脉搏,感觉到枯灵与活气的流转,甚至能感觉到远处青崖山的草木,正跟着这脉搏轻轻颤动。丹田内的气旋,与涧水的脉搏渐渐同步,转得越来越稳,越来越沉——他知道,这不是突破,却是道心的沉淀,比任何修为的提升,都更重要。

  夕阳西下时,林清玄才起身离开枯荣涧。走在回望月崖的路上,他看着沿途的草木,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看它们的“荣”,也能看见叶片下藏着的“枯”——那些泛黄的叶边,那些枯萎的草尖,都是在为来年的新生积蓄力量。

  “原来,问道之路,从来不是一路向上的‘荣’,也是有沉潜的‘枯’。”他轻轻说着,脚步越来越稳。月光慢慢爬上山头,洒在他的道袍上,像凝露坪的青崖露,又像枯荣涧的灵气,温柔地裹着他,与他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