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时光深处的答案-《那年夏天的风铃声》

  叶哲僵在原地。黄嫣的瞳孔里碎着泪光,那句话轻飘飘落下来,却砸得他耳膜嗡嗡作响。W.Y.。叶哲的叶。那枚戒指硌在她汗湿的掌心,戒圈内侧的刻痕在惨白的晨光里清晰得刺眼。不是别人的,是他的名字缩写。 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按在冰冷金属床栏上的手指颓然滑落。喉咙发紧,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能死死盯着那枚小小的银环。十年。抽屉里那本《飞鸟集》,那封未曾寄出的、写给罗薇的信,那些早已风干的蒲公英绒毛……还有眼前这枚刻着他名字缩写的戒指。无数个被他忽略的碎片,在这一刻呼啸着涌进脑海,带着迟来的、沉甸甸的重量。 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骤然撞进他的记忆。天空阴沉得如同泼墨,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他冲到走廊尽头,眼睁睁看着自己悉心移栽在花坛里的那株蒲公英,在狂暴的雨水冲刷下,连根带泥被卷走,瞬间消失在浑浊的积水里。一股巨大的失落攫住了他,那是他准备送给罗薇的礼物,是少年心事具象化的象征。他呆立在那里,浑身冰凉。然后,他看见一个身影,瘦小的,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那片白茫茫的雨幕。是黄嫣。她像一枚离弦的箭,扑向花坛的方向,徒劳地在水流里摸索着。雨水瞬间浇透了她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她最终抱着什么东西冲了回来,浑身湿透,头发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嘴唇冻得发紫,怀里紧紧护着一小团稀烂的泥浆。那时他满心都是失去蒲公英的沮丧和对罗薇的愧疚,只记得她浑身滴着水,把那团泥放在他桌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地走开了。他后来清理书桌时,发现那团烂泥里,似乎埋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白色绒毛,他没在意,随手拂掉了。 还有那些课件。风总是很大,卷起窗边的试卷,哗啦啦散落一地。他每每焦头烂额地弯腰去捡,总有一双手比他更快、更安静地出现,替他一张张拾起,默默抚平卷起的边角,整整齐齐码放回他桌角。他习惯了,甚至很少说声谢谢。那双手的主人,总是低着头,迅速做完这一切,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是黄嫣的手。 原来那些被他视作理所当然的、甚至忽略掉的细微瞬间,并非无足轻重。它们是沉默的基石,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已垒砌了十年之久。 “叶哲的叶……”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他猛地抬头,视线撞上黄嫣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十年积压的痛苦,被骤然揭开伤疤的绝望,以及一种近乎虚脱的坦然。泪水无声地淌过她的脸颊,留下冰冷的痕迹。她看着他,像等待最终的审判。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窒息的闷痛。他踉跄着上前一步,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颤抖着,覆上她紧握着戒指的那只手。她的手冰凉,带着汗湿的黏腻。掌心相贴的瞬间,那枚小小的金属圆环硌着两个人的皮肤。十年光阴构筑的壁垒,那些被刻意遗忘、被深深掩埋的岁月碎片,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烟消云散。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 “你……”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不堪,“你一直……”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巨大的愧疚和迟来的钝痛感淹没了他。他该说什么?问她为什么?问她怎么熬过这十年?问她为什么要把他的名字刻在戒指上,日日戴着?每一个问题都显得无比苍白,甚至残忍。 黄嫣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紧紧地抿住了。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指尖冰凉地划过他的掌心。叶哲下意识地收拢手指,握住了她试图逃离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皮肤下是清晰跳动的脉搏,快得惊人。 “放开。”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决。 叶哲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除了痛苦,还有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倔强。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些课桌下递过来的笔记,空寂走廊里等他一起走的沉默身影,楼道角落那瓶悄然出现的水……无数个被他忽略的瞬间此刻清晰无比,带着迟来的锐痛刺向他。“那些蒲公英……那封信……你都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黄嫣猛地别开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监护仪的滴答声急促地响成一片。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平静:“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你每天给罗薇写信,看着你为她移栽蒲公英,看着你因为她的一封信高兴一整天,失落好几天?” 她吸了一口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告诉你,我冲进雨里,不是为了什么浪漫,只是因为……因为那是你想送给她的东西,因为我不想看到你那么难过……哪怕一点点?” 她猛地转回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是积压了十年的委屈和质问:“叶哲,你要我说什么?说我……我……” “我”字后面的话,终究被哽咽彻底吞没。她大口喘着气,身体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微微发抖,像一根绷紧到极限随时会断的弦。 叶哲被钉在原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块,烫在他的心上,留下深刻的烙印。他握着她的手腕,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脉搏的狂跳和身体的颤抖。原来那些沉默的陪伴背后,是那样沉重而卑微的心事。他以为自己是那个在暗恋里卑微求索的人,却从未想过,身边一直有一道更沉默、更坚韧的目光,将他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连同他的痛苦一起默默承受。巨大的冲击让他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剩下一种近乎灭顶的、迟来的悔恨。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更用力地握紧她的手腕,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护士探进头来:“黄小姐,该换药了。” 她的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扫过黄嫣泪痕交错的脸和叶哲失魂落魄的表情,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平静地提醒:“病人需要休息,情绪不能太激动。” 护士的介入像一盆冷水,短暂地浇熄了空气中弥漫的激烈情绪。叶哲像是被惊醒,猛地松开了手。黄嫣立刻将那只戴着戒指的手缩回被子里,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只剩下侧脸上未干的泪痕。 护士拿着药盘走进来,动作麻利地准备换药所需的物品。她走到床边,轻轻掀开被子一角,露出黄嫣打着点滴的手臂。房间里只剩下医疗器械规律的滴答声和护士拆包装纸的细微声响。 叶哲僵立在床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看着护士熟练地操作,看着黄嫣侧过脸去,紧闭双眼,拒绝与他对视。刚才那场情绪的暴风雨过后,留下的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尴尬。十年光阴的重量,此刻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弥补?他拿什么去弥补那些被辜负的岁月和无声的付出?戒指冰冷的触感仿佛还留在他的掌心,提醒着他刚刚揭开的、血淋淋的真相。他看着黄嫣苍白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哑声说:“我……我去外面等你换药。”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过身,脚步沉重地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泞里。 护士没有抬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只是在叶哲拉开房门即将走出去的那一刻,她换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他的背影,又迅速垂下,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神色。那眼神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门在叶哲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病房内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