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晨光中的救赎-《那年夏天的风铃声》

  监护仪的嘀嗒声固执地敲打着病房的寂静,叶哲几乎要溺毙在这片压抑的白色里。他全部的感官都锁在病床上那个微弱的起伏上,每一次心电图的绿色光点闪烁,都像从他心脏里抽走一丝力气。氧气面罩下的呼吸依旧轻得可怜,每一次微弱的白雾浮现又消失,都让他悬着的心又揪紧一分。他不敢动,连视线都不敢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太久,生怕任何一丝打扰都会惊碎这脆弱的平衡。只能死死盯着那绿色的光点,仿佛那是维系他全部世界的锚。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叶哲几乎要被这无声的煎熬吞噬时,他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黄嫣的眼睫,在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下的微亮里,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像蝴蝶濒死时最后一次扇动翅膀。叶哲猛地屏住了呼吸,身体瞬间僵直,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一点微弱的动静上。 她的眼睑又颤动了几下,挣扎着,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晨光似乎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想合上,但又坚持着,一点点睁开了。那双眼睛,因为虚弱和长时间的昏睡显得有些失焦,茫然地对着白色的天花板定了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转向床边。 她的目光在叶哲脸上停顿了,带着初醒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连不成句。 叶哲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轰鸣。他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伸手,哪怕只是轻轻碰一下她的指尖,确认这不是又一个绝望的幻梦,可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他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半倾的姿势,手指悬在离她手臂几寸的空中,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拉力,轻得像蛛丝拂过。 他低头。 黄嫣放在薄被外的那只手,那只戴着素圈银戒、刻着“To the boy who never looked up”的手,极其艰难地挪动了一点点,用尽所有残存的力气,弯曲的指尖,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勾住了他垂落在床沿的衣角。 那一下微弱的触碰,却像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了叶哲的全身。他浑身剧震,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所有的感官在那一刻被无限放大,病房消毒水的味道,监护仪冰冷的嘀嗒声,窗外模糊的鸟鸣,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指尖传来的那一点微乎其微、却带着千钧重量的牵扯。 一个画面,带着潮湿的雨汽和昏黄的灯光,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撞进他的脑海:十年前那个冰冷的暴雨夜,医务室门口。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颊上的黄嫣,校服颜色深了一大片,紧紧贴在单薄的背上,怀里死死护着一团被雨水打得不成样子的、沾满泥污的白色绒毛。她冻得嘴唇发青,雨水顺着裤脚往下淌,焦急地对着里面喊,声音被滂沱的雨声撕扯得破碎。而他,正坐在里面处理自己蹭破的膝盖,听到动静,只是不耐烦地抬头瞥了一眼那个湿淋淋、狼狈不堪的背影,觉得她傻,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淋成这样,随即又低下头,抱怨着自己伤口的刺痛。他甚至没看清她怀里护的是什么,更没听见校医那句带着责备和无奈的惊呼。 原来……原来她怀里护着的,是他移栽失败、被暴雨冲走的蒲公英苗?她是为了抢救那些承载着他可笑执念的、献给另一个女孩的蒲公英苗,才淋成了那样?而他,竟然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连一个正眼都没给过她! 悔恨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他吞没,沉重得让他窒息。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尖锐的刺痛来压制住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和几乎要冲破眼眶的灼热。他不能失控,不能让她感知到任何强烈的情绪波动。医生的话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视线落在她勾住自己衣角的手指上。那根手指纤细,苍白,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这个小小的动作,耗尽了她此刻所有的力气,也像一个无声的控诉,一个迟来了十年的、微弱的呼救。 “黄嫣……”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沙砾里挤出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用自己的手,覆盖住了她勾住衣角的那几根冰凉的手指。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琉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骨的轮廓和皮肤下微弱的脉搏跳动。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低沉却清晰地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空气里:“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更紧地、却又无比温柔地拢住了她的手指,像拢住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这次,”他看着她失焦却努力望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看见了。” 叶哲的手掌温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紧紧包裹着黄嫣冰凉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