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ear!” 电极板重重压下。黄嫣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回床上,像断了线的木偶。 叶哲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死死盯着心电监护仪的屏幕,那上面扭曲的线条还在疯狂跳跃,刺耳的警报声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映得黄嫣的脸一片惨青,氧气面罩被急促而无效的呼吸喷满了白雾。 “继续按压!肾上腺素再来1!”医生的声音绷得紧紧的,汗水沿着额角滑落。他再次双手交叠,用整个身体的重量,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按压在黄嫣瘦弱的胸口。每一次按压都让她的身体剧烈地起伏,那枚套在无名指上的素圈银戒,在闪烁的红光下,一次次刺进叶哲的眼底。 “To the boy who never looked up.” 那行刻字像是烧红的烙印,伴随着每一次按压,更深地烫进叶哲混乱的脑海。他无法移开视线,目光死死盯在那枚戒指上,然后又不受控制地滑向她锁骨下方。每一次按压,那里皮肤下的那道陈旧疤痕,都随着胸廓的起伏微微颤动,像一道无声的控诉。十年前雨夜校服后背那片深色的水渍,此刻无比清晰地和这道疤痕、这行刻字、还有她刚才那句耗尽力气的话——“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的”——死死缠绕在一起,勒得他胸口剧痛,几乎窒息。她到底独自承受了多少?他所谓的遗憾,在她面前是否轻飘得可笑? “充电完成!离床!”医生的命令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护士迅速退开。医生深吸一口气,再次将电极板对准位置。 “Clear!” 更强的电流穿过黄嫣的身体。这一次,她的身体弹起得更高,落回床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叶哲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在那小小的监护仪屏幕上。疯狂的警报声消失了。扭曲的绿色线条挣扎着,剧烈地上下波动了几下,然后,极其突兀地,猛地拉直了! 一条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直线! 叶哲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离。他只能看到那条刺目的直线,看到医生脸上瞬间凝重的表情,看到护士动作更快地准备着药物。 “没反应!准备再次除颤!最大能量!”医生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绝。他继续着胸外按压,动作更快,更用力。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 叶哲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腿发软。那条直线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他看着她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任由医生用力按压,那个瘦弱却总带着一股韧劲的身影,那个在复读寒冬里默默递给他笔记、帮他捡起滚落钢笔的身影,此刻脆弱得像一张随时会被揉碎的纸。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喉咙里却像堵了块滚烫的石头,发不出任何声音。 护士再次将电极板递到医生手中。电极板上涂抹的耦合剂在红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充电!最大能量!”医生确认。 “充电完成!” “所有人离床!Clear!” 第三次电击。电极板压下,黄嫣的身体再次被强大的电流贯穿,向上弹起。 就在她身体弹起的瞬间,那枚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刺目的红光里,清晰地闪烁了一下。叶哲的心脏也跟着猛地一跳。 身体落下。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令人绝望的直线,在短暂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停顿后,突然剧烈地、不规则地跳动起来!紧接着,几个微弱的、不连贯的波峰挣扎着出现,然后,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开始重新组合,最终,化作一串虽然微弱却顽强而规律的绿色光点,伴随着重新响起的、平稳的“嘀——嘀——嘀——”声。 那条代表生命搏动的曲线,终于回来了! “有心跳了!”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 医生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点,但神情依然凝重。他迅速检查黄嫣的瞳孔反应和呼吸,对着护士快速下达指令:“维持通道通畅,继续给氧,密切监测生命体征。她太虚弱了,这次打击非常大。” 叶哲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踉跄着扑到床边,大口喘着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黄嫣的脸。氧气面罩下的白雾有节奏地出现又消失,虽然微弱,但那是呼吸!她还活着!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手,确认那份温热。指尖还未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家属。” 叶哲猛地抬头,对上急诊科医生严肃审视的目光。医生额上还带着未干的汗珠,眼神锐利如刀。 “病人现在暂时稳定了,但情况非常危险。”医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她的心脏功能本来就因不明原因受损严重,这次情绪剧烈波动诱发的室颤,对她的打击是致命的。现在,她需要的是绝对静养。” “绝对静养”四个字,医生咬得很重。 “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刺激,一丝一毫都不行!”医生盯着叶哲的眼睛,语气近乎严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哪怕只是轻微的激动、难过、或者……像刚才那样沉重的对话,都可能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下一次,未必还能这么幸运把她拉回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哲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点血色。医生的话像冰锥,狠狠扎进他刚刚因黄嫣恢复心跳而稍缓的心脏。他明白了。刚才他追问戒指、追问过去的行为,差点就要了她的命。他那些迟来的疑问和汹涌的愧疚,此刻都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他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医生似乎还想说什么,目光扫过黄嫣锁骨下方那道随着微弱呼吸依旧可见的疤痕痕迹,又看了看她无名指上那枚不起眼的戒指,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护士继续处理后续:“看好她,有任何异常立刻通知我。” 医生转身离开,留下叶哲像个雕像般僵立在病床边。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氧气流过湿化瓶的细微声响,以及黄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绝对静养。不能再受刺激。 叶哲的目光缓缓落在黄嫣苍白的脸上,然后移向那枚戒指,最后定格在那道锁骨下的疤痕上。真相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每一个疑问都带着致命的重量。他迫切地想知道一切,想知道那道疤的来历,想知道戒指上那句话的含义,想知道她独自走过的十年到底有多艰难。他欠她一个解释,更欠她无数个道歉。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不能说。 他只能站在这里,像一个被判了刑的囚徒,守着沉睡的她,守着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守着那随时可能因他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再次崩断的生命线。所有的疑问和汹涌的情感,都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化作一片死寂的荒原。他慢慢蹲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沿,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病房里只有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一声,又一声,敲打着他混乱不堪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