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云芝的性命-《风吹瑞雪》

  她抬眸望向周珩安,眼底似有浮冰碎雪,“但事实就是,即便事关云芝,我也有做不到的事。”

  宋霁指的是她救云芝命的事情。

  窗外一阵晚风掠过,吹得檐下铜铃叮咚作响。她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已稳了许多:“昨夜至今,我想了许多。这几日……不如就尽我所能,替她了却心愿吧。”

  最后一字落下,她抬手将一缕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金镶玉的耳坠在烛光下微微一晃,晃碎了满室沉寂。

  “确实如此。”周珩安唇角微扬,眼中浮起一抹温润笑意,声音低缓如檐外渐歇的细雨,“眼下这般,于公主、于云芝姑娘,已是最好的安排。”

  他面上虽带着笑,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宋霁此刻的模样,任谁都能瞧出端倪——她虽端坐如常,可那单薄的肩背却似不堪重负,连带着素日里矜贵自持的仪态都显出几分伶仃。

  烛光映在她脸上,愈发显得肌肤瓷白,眼下淡青的倦影却无处遮掩,仿佛暮春枝头将谢的海棠,美则美矣,却已近凋零。

  周珩安喉间微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终是温声开口:“公主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但请吩咐。”

  宋霁闻言抬眸,鸦羽般的长睫轻轻一颤,眸中似有星火倏忽闪过。她凝视他片刻,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声音轻却坚定:“若有需时,必不相瞒。”

  宋霁指尖轻抬,示意周珩安落座。檀木矮几上搁着的青瓷茶盏升起袅袅白雾,茶香在暖阁中无声漫开,却无人去碰。窗外竹影婆娑,沙沙地摩挲着窗纸,衬得室内愈发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阿桃悄然上前半步,裙裾拂过织锦地衣,几不可闻。她微微倾身,在宋霁耳畔轻声道:“公主,算着时辰,林公子那边该是施完针了......可要现在过去瞧瞧? ”

  阿桃现在很珍惜云芝醒来的每一次,她知道现在宋霁能多见一次,等云芝离开后,宋霁她便能少几分想念。

  宋霁闻言,眸光微动,似从沉思中惊醒。她侧首望向周珩安,见他正垂眸拨弄腰间玉佩的穗子,暖黄的烛光为他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边。

  “周大人可要同往?”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周珩安指尖一顿,穗子从指间滑落。他抬首迎上她的目光,唇角扬起一抹浅笑,答得干脆:“好。”

  那笑意如春风拂过寒潭,瞬间化开了满室沉寂。阿桃见状,忙取来一件杏色披风为宋霁系上,丝带在颈间打了个精巧的同心结。

  屋外的假山后传来潺潺水声。引自邗沟的活水在太湖石间蜿蜒流转,最终汇入一方青玉砌就的莲池。

  池面浮着新生的睡莲,圆叶尚带着稚嫩的卷边,几尾红鲤在叶影下游弋,鳞片偶尔反射出耀目的红光。

  两侧的湘妃竹新换了翠衫,竹节上还残留着昨晚夜雨的水痕。竹荫下摆着几张螺钿镶嵌的檀木榻,榻上铺着越州进贡的冰丝簟。

  ”阿桃。”

  宋霁停在门前,指尖轻抵雕花门扇,声音低得像是怕惊扰了满室药香。门轴发出细微的声,惊动了正在收针的林公子。

  年轻男子缓缓直起身,银针在他指间闪过一道冷光,随即被收入素布针囊。他转身向宋霁行礼时,衣摆扫过青砖,带起几粒未扫净的安神香灰。

  “公主。”林公子嗓音沙哑,眼下泛着青影,“云芝姑娘此番施针已毕,脉象较晨间略稳。”

  宋霁快步掠过他身侧,杏色披风在榻前划出一道流虹。云芝静静躺着,枯瘦的手指搭在锦被上,指甲泛着不正常的淡紫,但双颊竟浮着一层薄红,恍若残烛将熄前最后的明灭。

  宋霁伸手想碰,又在半空僵住,只轻声问:“她又睡着了吗?”

  其实与其说云芝又睡着了,不如说她又昏迷过去了。

  林公子没有立即答话。他摩挲着针囊上绣的忍冬纹,忽然道:“有几句要紧话......”话音未落,周珩安已不动声色地退至门边,指尖在雕花门框上叩了三下——他也有了一些紧张。

  只不过是周珩安在紧张宋霁而已,当年宋霁得知鸢尾背叛时,周珩安就见识到了宋霁的崩溃,据他这些天的观察来看,宋霁怕是要再重蹈那次覆辙。

  他打心底是不忍心看到宋霁这样的。

  廊下风灯被夜风吹得摇晃,三人的影子在青砖地上纠缠又分开。林公子引他们到一株树下,树干上还留着一些不太完美的裂痕,如今已被新发的苔藓蚕食大半。

  树下湿滑的苔藓在月光下泛着诡艳的青色,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无数张蠕动的嘴唇上。

  “公主明鉴。”林公子突然跪地,惊起几只栖在数枝上的夜雀,“云芝姑娘现在每喘一口气,都似刀刮肺腑。”他抬头时,月光正照见他衣领内侧暗红的血渍,“那些红润......是臣用了虎狼之药强提的元气,这也是为什么,这次施针从午后到了现在才治疗结束。”

  宋霁踉跄半步,腰间禁步的玉环撞得粉碎。周珩安一把扶住她手肘,触到满掌冰凉。

  “所以......”林公子的声音散在夜风里。

  树后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原是长青捧着药盏呆立在那里,汤药在裙裾上洇开大片褐痕。

  宋霁却笑了,笑得鬓边金步摇簌簌乱颤:“本宫知道了。”她弯腰拾起一片碎玉,棱角刺进掌心也浑然不觉,“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如实告知了这一切。”

  最后一字落下,树上的鸟儿又叫了几声。

  林公子望着公主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师父说过:这世上有种痛,越是体面人,越是哭不出声。

  檐角铁马突然叮当乱响,惊得宋霁抬首。却见廊下那盏素纱宫灯被风撕开了裂缝,灯罩上绣的并蒂莲从中裂作两半,昏黄的光从破口汩汩淌出,像熔化的金泪滴在青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