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身世-《风雨飘摇的王朝》

  雨点子像疯了似的砸下来,砸在刘妈佝偻的背上,砸在泥泞的土路上,溅起的泥花糊了她满脸。

  她怀里紧紧揣着那个木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粗布衣衫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冷得像冰。

  每跑几步,她都会踉跄着回头望一眼——身后的黑暗里,只有雨幕在摇晃,可那股被追赶的寒意,却像附骨之疽般缠在脊梁上。

  “咳……咳咳……”她咳得厉害,浑浊的眼睛里迸出泪花,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右脚的旧伤被泥水浸泡得发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她不敢停。

  洛老爷最后那句“洛家就这一点骨血了”,像块烙铁烫在心上,比身上的疼更甚。

  忽然,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天幕,瞬间照亮了身后的旷野。

  就在那转瞬即逝的光亮里,刘妈看见身后远处的土路上,隐约有黑点在移动,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透雨幕,混着士兵的呼喊声“快追!别让她跑了!”,像无数根针,扎得她头皮发麻。

  “啊!”她惊呼一声,脚下一滑,重重摔在泥地里。

  木匣从怀里滚出来,“啪”地撞在石头上,锁扣崩开,里面的银锭、文书散了一地。

  她慌忙去捡,手指被泥里的碎石划破,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只是抖着嗓子念叨:“不能丢……不能丢啊……”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见铁蹄踏碎积水的脆响。

  刘妈抱着捡拢的东西,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膝盖发软,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

  绝望像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五脏六腑——难道洛家最后这点念想,真要断在她手里?

  “洛阳……小少爷……”

  她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泥泞里。那个在她家上长大的少年,眉眼间总带着点洛老爷年轻时的影子,每次见她都怯生生地喊“娘亲”。

  不能让他死!

  刘妈猛地一使劲,竟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她抹了把脸,脸上的泥污被泪水冲开两道痕迹,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取代。

  她辨了辨方向,踉踉跄跄地朝着不远处家里片矮屋跑去——那是她对外宣称的“家”,也是洛老爷早就布下的另一处后手。

  风雨拍打着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哀鸣。屋内,一盏油灯昏黄地亮着,映着两个年轻的身影。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少年清朗的声音念着《诗经》,手里的书卷在油灯下泛着陈旧的黄。他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眉眼干净,正是洛阳。

  坐在对面的少女“噗嗤”笑出声,伸手拂去他肩头的一点灰尘:“又念错了,是‘子宁不来’。你呀,心思总不在书上。”少女名叫娇儿,梳着双丫髻,眼睛像含着水的黑葡萄,笑起来时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洛阳挠了挠头,脸上泛起红晕,偷偷看了娇儿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娘总说娇儿是他的“妹妹”,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是每次想起“兄妹”二字,心头又会泛起一阵涩意。

  油灯的火苗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那扇本就松动的木门被狂风卷着撞开,冰冷的雨水瞬间灌了进来,打湿了地上的蒲团。

  “娘!”洛阳和娇儿同时回头,只见刘妈浑身泥泞地站在门口,头发像乱草般贴在脸上,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两人连忙起身迎上去。娇儿伸手想帮她擦脸,却被刘妈一把挥开。“娘,您这是怎么了?”

  洛阳扶住她发抖的胳膊,只觉得她的手像冰一样凉,“不是说今晚在洛府当值吗?怎么淋成这样?”

  刘妈没看他们,目光死死盯着门外的黑暗,耳朵捕捉着风雨中隐约传来的马蹄声。

  她猛地回过神,一把拽过两人,将他们拖到油灯下,从怀里掏出那个破了锁的木匣,胡乱倒出里面的东西。

  “听着!”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没时间解释了——我不是你娘!”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炸响,闪电的白光恰好照在洛阳脸上。

  他脸上的关切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滚圆,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娘……您说什么?”

  他的声音发颤,嘴角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您是不是淋雨冻糊涂了?孩儿哪里做得不好,您告诉我,我改……您别不要我……”

  “别叫我娘!”

  刘妈厉声打断他,抓起一枚温润的玉佩塞进他手里。

  玉佩上刻着朵半开的金兰,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还带着刘妈身上的体温。

  “你叫洛阳,是西凉府洛家老爷洛坤的亲儿子!这是你生母的遗物,她生下你后就失踪了,洛老爷一直瞒着所有人养你到现在!”

  她又指向一脸震惊的娇儿:“娇儿是我亲生女儿,也是洛老爷早就安排在你身边的贴身丫鬟,护你平安长大!”

  最后,她将那本泛黄的洛家族谱和几锭沉甸甸的银锭塞进洛阳怀里,推了他们一把:“拿着这些!现在就走!往后山跑,那里有一条小路通往后山密林,是洛老爷早就备好的逃生路!”

  洛阳僵在原地,脑子里像有无数个惊雷在炸响。

  洛家?那个西凉府最富有的家族?自己竟是洛家的私生子?

  难怪从小到大,娘亲总给他最好的衣食,还请先生教他读书,那些远超普通农家的开销,原来都来自这里。

  他看着娇儿,少女脸上满是茫然,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无措——她不是妹妹?那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的情愫,究竟算什么?心头涌上的,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快走啊!”

  刘妈见他们不动,急得直跺脚,身后的马蹄声已清晰可闻,甚至能听见士兵在呼喊“搜!仔细搜!”。

  她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里有不舍,有决绝,转身抓起墙角的一把柴刀。

  “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记住,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她朝着与后山相反的方向跑去,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

  “娘!”“娘!”洛阳和娇儿同时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显然是有人踹开了院墙。

  “在那儿!”一声大喝响起,火把的光亮瞬间刺破黑暗,映出十几个玄甲士兵的身影,为首那名士兵手里的长刀还在滴着血,不知是杀了谁的。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洛家出事了,而且是株连九族的大祸!洛阳一把抓住娇儿的手,少女的手冰凉,却在他掌心微微收紧。“走!”他咬着牙,拉着娇儿转身就往后山跑。

  身后传来士兵的呼喊声和追赶的脚步声,还有刘妈故意发出的尖叫,像一把钝刀,割得洛阳心头发疼。

  雨水打在他们身上,泥泞沾满了裤脚,可他们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朝着那片漆黑的后山密林跑去。

  火把的光在身后紧追不舍,照亮了他们仓皇的背影,也照亮了脚下那条不知通往何方的逃生路。

  洛阳紧紧攥着那枚金兰玉佩,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像是在提醒他——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懵懂的乡下少年,他是洛家仅存的血脉,肩上扛着的,是三百多条人命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