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造化之术-《妻子上山后,与师兄结为道侣了》

  掌中那株枝叶繁茂,层层叠叠已达百叶之上的多叶草,在从窗外透入的最后一缕夕照中,泛着温润的翠色光泽。

  生机勃勃,灵气氤氲。

  陈阳怔怔地看着它。

  心中却并无太多成功的喜悦。

  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疑与茫然的微颤。

  “这……”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空洞:

  “莫非……是因为我道基中的土脉之气,使得催化草木……变得更容易了?”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于地底吐纳数十载,筑基时道基坠落下丹田,似与地脉厚土之气隐有牵连。

  此后修行,虽未刻意钻研草木催化之术……

  但吐纳间,天地灵气中那份属于大地的沉厚滋养之意,却丝丝缕缕沉淀于经脉丹田。

  或许。

  正是这份根基的悄然变化。

  让他在时隔数十年后,再度尝试催化这梁海留下的多叶草种子时……

  竟一举突破了当年,那位主炉大师的断言极限。

  然而。

  这个认知并未让陈阳神色轻松。

  他凝视着掌中灵草,目光穿过那繁密的叶片,仿佛看到了更远处。

  炼丹……

  岂是仅仅催化草木生长那么简单?

  他虽未真正踏入丹道,但在青木门时也曾耳濡目染。

  丹霞峰的弟子们,整日忙碌的何止是催生灵植?

  草木生长,只是第一步。

  其后还有采摘时辰,炮制手法,药性甄别……

  君臣佐使的配伍精微,炉火把控的毫厘之差,凝丹时机的稍纵即逝……

  无数繁琐玄奥的步骤,环环相扣。

  催化草木,或许只是丹道中最基础的一环。

  后面那些需要经年累月学习,无数次失败积累才能掌握的经验与诀窍,才是真正的难关。

  可是……

  陈阳缓缓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夜幕已悄然降临。

  凌霄宗山门的方向只余下几点零星的灯火,在深蓝的夜幕下如同遥远的星辰。

  但白天那一幕,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脑海之中。

  那扇藏在光幕里,对寻常修士吝于开启一线的玄铁巨门。

  为了迎接一群修为平平的筑基丹师,竟轰然洞开。

  那些素来冷傲凌厉,剑气逼人的凌霄宗剑修,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

  殷勤备至!

  那并非对强者的敬畏,而是对身份的低头。

  “如果我……也能成为炼丹师……”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

  一旦出现,便难以遏制地缠绕上来。

  他想起储物袋深处。

  那枚被遗忘许久的,边缘已有些磨损的玉质令牌……

  当年梁海离去前所赠,持之可参加天地宗每年一次的开山试炼。

  他又想起江凡的话。

  一字一句,清晰如刻:

  “炼制一炉血髓丹……报酬,一百枚上品灵石。”

  “一炉成丹近百枚……”

  “三日到十日一炉……”

  若按十日一炉计,一月便是三炉。

  折合……

  三万灵石!

  这个数字,让陈阳呼吸都为之一滞。

  修行至今,他何曾拥有过如此巨款?

  有了灵石,便能购买更好的丹药,法器,租赁灵气更浓郁的洞府,甚至……

  或许能更快打探到沈红梅的确切消息。

  在她需要时,提供助力。

  心潮起伏间。

  陈阳下意识地再次确认了房间内隔音与防护的禁制。

  随即。

  他盘膝坐下。

  从储物袋中,小心翼翼地将那尊古朴的陶碗取出。

  碗身温润,触手微凉,表面毫无灵力波动。

  仿佛只是最普通的土陶制品。

  但陈阳知晓其中玄妙。

  他先将江凡所赠的那枚血髓丹置于空中。

  取出一个玉壶,清水注入碗中,倒映出血髓丹。

  然后一枚,又一枚投入灵石。

  陶碗表面,极其隐晦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

  碗底的血髓丹之影与灵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

  轮廓微微模糊了一瞬。

  随着第三枚灵石投入。

  下一刻。

  一枚与空中血髓丹色泽、大小、气息几乎完全一致的丹丸,凭空出现在陶碗内,被陈阳以灵力轻轻托住。

  而碗底那三枚上品灵石,已然化为齑粉,灵气尽失。

  “三枚灵石……”

  陈阳拿起复制出的血髓丹,仔细端详,神识反复探查:

  “一模一样。”

  “药力、成分、甚至那点微不可察的炼制残留气息……”

  “都完全相同。”

  他眼中光芒闪烁。

  如果……

  他将这复制出的血髓丹交给江凡,称是自己炼制所得,便能轻易赚取九十七枚上品灵石的差价!

  这诱惑,太大。

  然而。

  陈阳握着丹药的手指,却缓缓收紧。

  眼中那抹光芒并未化为行动的热切,反而渐渐冷却,沉淀为深沉的警惕。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在青木门坊市。

  那时他修行时日尚短,修为低微。

  发现陶碗复制之能,便尝试复制了一些低阶妖兽内丹,小心分批售卖。

  数量不多,收益微薄。

  却已足够支撑他当时的修炼。

  可即便如此谨慎,依旧被丹霞峰峰主朱大友盯上。

  那位精于丹道,眼力毒辣的筑基修士,从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零散内丹中,竟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相似……

  进而开始调查。

  若非后来宋长老救助,沈红梅将他带离青木门前往皇城,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陈阳修行路上,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来自高一个大境界修士的压迫与危险。

  一种看似无形,却足以将他碾碎的巨力。

  自那以后。

  他再未起过用陶碗大量复制物品,换取灵石的心思。

  即便后来获得天地宗筑基丹,即便深知此丹价值连城……

  他也强压下了复制贩卖的冲动!

  ……

  此刻。

  看着手中这枚完美的复制品。

  陈阳仿佛能透过它,看到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精于辨识,洞察秋毫的眼睛。

  江凡或许不精丹道,看不出端倪。

  可菩提教中呢?

  这丹药若流通出去,落在其他炼丹师手中呢?

  若是被天地宗那位梁海大师那般人物见到呢?

  一丝一毫的相似,在真正的行家眼里,或许便是无可遁形的破绽。

  沉默良久。

  陈阳五指缓缓收拢。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

  那枚足以换百枚上品灵石的复制血髓丹,在他掌心被雄浑的灵力碾为齑粉。

  簌簌落下。

  混入地上的尘埃。

  他不再看那堆粉末,转而取出江凡赠予的那瓶血髓精元。

  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在玉瓶中微微晃动。

  再次试验。

  结果相似。

  复制一滴血髓精元,约需七枚上品灵石。

  七枚灵石的成本,便可复制出菩提教内的圣药。

  陈阳估计,差价同样惊人。

  但陈阳的目光,却落在了自己之前尝试仿制出的那一小团暗红近黑,光泽油亮的血髓精元上。

  那是用一丝污浊羽化真血,与一小块通窍血肉简单混合而成。

  外观气息与菩提教的血髓精元极其相似。

  他心中微动。

  尝试将其放入陶碗,并放入灵石。

  陶碗毫无反应。

  并非不能复制,而是……

  陈阳心下了然,是价值问题。

  陶碗复制物品,消耗的灵石并非固定。

  而是与被复制物品本身的价值息息相关。

  这价值似乎并非简单的坊市价格,或炼制成本。

  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关乎物品本源层次的东西。

  早年他便尝试过复制通窍的血肉。

  当时通窍嗤之以鼻,告诉陈阳……

  就算是指甲盖那么大一点点血肉,没几千上品灵石,想都别想!

  那时他不信,尝试复制,结果……

  发现灵石需求太大,索性中途放弃了!

  ……

  自己这一滴仿制血髓精元,原料是那滴来历不明,污浊的羽化真血,以及通窍那近乎不朽,生机磅礴的血肉。

  两者简单粗暴地混合在一起。

  所以。

  其本质价值高得离谱,高到以陈阳目前的灵石储备,根本不足以启动复制。

  菩提教那能疗伤续命的血髓精元,是经过炼制加工的成品。

  其原材料的价值……

  被固定在七枚灵石可复制的程度。

  而自己胡乱混合的原料,其价值却需要数千上品灵石来衡量。

  同样的外观,相似的气息。

  内在的价……却天差地别!

  “为何会这么贵?”

  陈阳喃喃自问,心中困惑更深。

  无论是通窍血肉,还是那污浊真血,亦或是当年他不知天高地厚试图复制的太阳雏形……

  陶碗对它们的定价都高得匪夷所思。

  思索无果。

  陈阳将陶碗与所有相关物品仔细收起,清除掉房间内试验的痕迹。

  他需要透口气……

  也需要了解更多关于丹道的信息。

  翌日。

  他离开了馆驿,信步走入凌霄宗外城最大的修士坊市。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摊贩云集。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修士间的寒暄声混杂在一起。。

  陈阳收敛气息,在人群中缓缓穿行。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售卖功法,法器,符箓的摊位。

  最终在一个摆满了各种陈旧玉简,古籍的书摊前停下。

  摊主是个昏昏欲睡的老者,对陈阳的打量毫不在意。

  陈阳的目光落在几枚颜色暗淡,边角磨损的玉简上。

  标签写着《丹理初窥》、《百草辨性浅述》、《控火杂谈》。

  都是最基础、甚至可能过时的丹道入门知识。

  价格也低廉。

  他正欲拿起查看,身旁忽然传来一道略带讶异的声音:

  “道友,好巧啊!”

  陈阳转头,微微一怔。

  竟是昨日在传送法阵外遇到的那个浓眉大眼的修士。

  此人面相和善,即便昨日被自己情急之下拽了一把差点摔倒,也未动怒。

  只是匆匆离去。

  陈阳对他印象颇佳。

  “是你。”

  陈阳点头致意,脸上露出些许歉意:

  “昨日之事,实在抱歉,是我唐突了。”

  “哎,算不上什么!”

  浓眉修士爽朗地摆摆手,浓密的眉毛随着动作扬起:

  “昨天是我赶时间,心急了点。”

  他话锋一转。

  目光落在陈阳手中刚拿起的丹道玉简上,眼中露出好奇:

  “道友昨日不是还向我打听那搬山宗的岳铮,关注杀神道之事么?怎么今日,又对这炼丹的玉简感兴趣了?”

  他挑了挑眉。

  那双几乎连成一条线的浓眉显得格外生动:

  “莫非……道友是位深藏不露的炼丹师?”

  陈阳见他态度亲和,言语直爽,心中戒备也消去几分,苦笑道:

  “并非炼丹师。只是……”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

  “哦?只是对炼丹师有兴趣?”

  浓眉修士似乎很善谈,也不追问。

  反而很是自然地从自己宽大的衣袖里掏了掏,摸出一个青皮橘子,递给陈阳:

  “来,吃个橘子,边吃边聊。”

  陈阳下意识地接过,入手微凉。

  等反应过来才觉有些不妥。

  萍水相逢,怎好接人东西?

  但这浓眉修士笑容坦荡,举止自然,有种莫名的亲和力……

  让陈阳想到小时候村塾中的先生,生不出拒绝之心。

  “你不吃吗?放心,没毒。”

  浓眉修士笑道,自己也摸出一个:

  “我来的路上,见城外有个土坡橘子长得好,顺手摘的。那地儿肥沃,橘子肯定甜。”

  陈阳闻言,便也低头剥开青色的橘皮。

  橘瓣饱满,汁水丰盈。

  他取了一瓣放入口中。

  下一刻。

  陈阳脸色微变,眉头紧紧皱起。

  “怎么了?”

  浓眉修士正剥自己的橘子,见状一愣。

  陈阳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将口中那极其酸涩的汁液咽下,才道:

  “酸的……很酸。”

  “酸的?”

  浓眉修士显然不信:

  “怎么可能?那块地我看了,土质好得很……”

  说着。

  他也将自己手中的橘子剥开一瓣,塞进嘴里。

  瞬间。

  他那双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龇牙咧嘴:

  “哎呀!真是……酸倒牙了!”

  他连忙将口中橘瓣吐出,一脸懊丧:

  “怎么会呢?看着挺好……算了算了,这些青疙瘩,丢了罢!”

  说着。

  他竟又从那宽大的衣袖里,变戏法似的接连掏出四五个同样青皮的橘子。

  一股脑托在手上。

  陈阳看得一愣……

  这衣袖里莫非缝了储物袋?

  浓眉修士一脸扫兴,灵力微涌。

  便要将手中酸橘全部卷起扔掉。

  嘴里还念念叨叨:

  “唉,我就想吃个甜橘子,怎的这般难……”

  “且慢。”

  陈阳忽然开口。

  浓眉修士动作一顿,疑惑看向他。

  陈阳从他手中拿过一个橘子,在掌心掂了掂。

  又对着光看了看果皮色泽,缓声道:

  “算了,别丢。也算不上没长好,只是……时辰不对。”

  “时辰不对?”

  “嗯。”

  陈阳指尖轻抚过冰凉的青皮:

  “你摘早了。这橘子还是青的,内里糖分未足。若是再挂在枝上十天半个月,经些日晒霜打,自然就由青转黄,由酸变甜了。”

  说着。

  他两指轻轻捏住橘子的果蒂,体内灵力悄然运转。

  一丝极其精纯温和,蕴含着勃勃生机的乙木灵气,自指尖透出。

  缓缓渗入橘子内部。

  那浓眉修士起初不明所以。

  但很快,他瞪大了眼睛。

  只见陈阳掌中那枚青皮橘子,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青涩的绿意渐渐褪去,一抹暖黄自底部泛起,逐渐晕染开来。

  不过几个呼吸,一枚青橘,竟变得通体橙黄红润。

  表皮油亮。

  仿佛在枝头沐浴了足够阳光与时光。

  陈阳停下灵力,将橘子递还:

  “现在,应该甜了。”

  浓眉修士怔怔接过,仿佛有些不敢置信。

  他剥开那已然变得松软的橘皮,取了一瓣放入口中。

  下一刻。

  他眼睛瞪得滚圆,脸上瞬间绽开惊喜之色:

  “甜!真的甜了!汁多味美,好橘子!”

  他三两口将那一瓣吃完,又迫不及待地塞了一瓣,含糊道:

  “道友这手段……神了!”

  陈阳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

  “举手之劳。你手中剩下的那些,可需我一并……”

  “不用不用!”

  浓眉修士却连忙摆手,将剩下几个青橘宝贝似的收回袖中。

  脸上露出一种孩童般的狡黠与珍惜:

  “甜的,吃一个尝个味儿就够了。剩下的这些青的,我留着……嗯,留着。”

  陈阳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坚持。

  浓眉修士一边美滋滋地吃着甜橘,一边又看向陈阳手中那几枚丹道玉简,口齿不清地问:

  “道友,你既然对炼丹师这么有兴趣,怎么不去天地宗寻个正经门路,反倒在这坊市里淘换这些……”

  他瞄了一眼玉简,摇摇头:

  “这些边角料?”

  陈阳将玉简放下,轻叹一声:

  “天地宗是东土丹道魁首,门槛何其高。我……未曾系统接触过丹道,不过略有好奇罢了。”

  “略有好奇?”

  浓眉修士咽下口中橘瓣,擦了擦手,指着陈阳,眉毛又挑了起来:

  “我方才看你那手催化橘子的本事……”

  “举重若轻,灵气精纯温和,对草木生机把握妙到毫巅!”

  “这可不像是略有好奇、未曾接触的样子啊!”

  陈阳摇头,语气坦然:

  “几十年前,机缘巧合学过一点催化草木的粗浅法门,仅此而已。炼丹博大精深,岂是这点微末伎俩可窥门径?”

  他有自知之明。

  炼丹绝非简单的催化。

  便如那血髓精元,菩提教能以相对更少的材料和手法,炼制出疗伤圣药。

  而自己虽然能用更珍贵的原料仿制出外形相似之物。

  但本质仍是粗暴的混合。

  远非真正的炼制。

  这其中的差距……

  或许便是学徒与大师的鸿沟。

  “粗浅法门?”

  浓眉修士却连连摇头,神情颇为不赞同:

  “我看一点都不粗浅!”

  “你这手催化造诣,已得……顺其自然,点化生机的妙趣……”

  “厉害得很,厉害得很呐!”

  他说着。

  竟又从袖中摸出一个青橘子,笑呵呵地递到陈阳面前。

  挑眉示意。

  眼神里带着促狭与期待。

  陈阳哑然,看着对方那坦荡中带着点无赖的笑容,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灵力流转。

  不过片刻,又一枚红润香甜的橘子递了回去。

  浓眉修士接过,剥开便吃,满脸享受。

  但这番话语,终究在陈阳心中荡开了涟漪。

  他想起了青木门丹霞峰上。

  那些炼丹弟子即便炼出些塞了泥巴的次品丹药,依旧被无数同门趋之若鹜,奉上灵石的场景。

  想起了昨日凌霄宗山门外。

  那扇为炼丹师轰然洞开的巨门,那些剑修脸上近乎讨好的笑容。

  一种混杂着不解,不甘与隐约渴望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

  “为何……”

  陈阳望着坊市熙攘的人流,目光有些失焦,近乎自语地喃喃道:

  “为何炼丹师本身,或许修为平平,斗法孱弱……”

  “却能得到如此尊崇?”

  “能让凌霄宗那等剑修大宗,也折节下交?”

  旁边正专心吃橘的浓眉修士动作一顿。

  他慢慢嚼完口中橘瓣,将橘皮仔细收好,这才转过头,看向陈阳。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透出几分迥异于外表的深邃。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带着一种莫名的韵律,仿佛在阐述某种至理。

  “炼丹师自身,或许平平无奇。是,也不是。”

  他目光掠过陈阳手中那几枚粗浅玉简,又落回陈阳脸上:

  “说其是……”

  “因其肉身法力,或许不如剑修锋锐,不如体修强横。”

  “说其不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

  “因炼丹师乃是……手持造化之术啊!”

  ……

  “造化之术……”

  陈阳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头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浓眉修士看着他依旧有些茫然的神色。

  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轻轻叹息一声,抬手拍了拍陈阳的肩膀。

  那力道温和而沉厚。

  “小友,若真想学这造化之术,窥探这天地为炉的奥秘……”

  他指了指东方,那是天地宗所在的方位:

  “还是得去那正统宗门,寻个明师,踏踏实实地学。”

  “这天地广大,丹道幽深……”

  “岂是这坊市间三四枚残破玉简,能说得清,道得明的?”

  言罢。

  他不等陈阳回应,转身便汇入了人流。

  陈阳怔在原地。

  待回过神来,举目四望。

  那浓眉修士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下意识地展开神识,扫过周围数十丈。

  人来人往,气息驳杂。

  却唯独寻不到那和善坦荡,又语出惊人的浓眉修士。

  陈阳心中忽有所感。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远方,凌霄宗方向。

  此刻正值午后,结界的光幕在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的辉光。

  就在他目光投去的刹那。

  那平静的光幕表面,似乎极其细微地,涟漪般地波动了一下。

  快得仿佛错觉。

  陈阳站在原地。

  手中还拿着那几枚刚买的,冰凉粗糙的玉简。

  坊市的喧嚣似乎远去。

  只有那“天地为炉,造化为工”八字,与那浓眉修士最后叹息中深藏的意味,在他心中反复回响,激起层层波澜。

  他忽然觉得,手中这几枚玉简,轻飘飘的,又沉甸甸的。

  与此同时。

  凌霄宗内。

  一处专为招待贵宾而设的广阔校场上。

  数十名身着天地宗丹师袍的天地宗修士,正三五成群。

  与周遭那些背负长剑,气息凌厉的凌霄宗剑修交谈着。

  气氛看似热络。

  那些年轻炼丹师们脸上大多带着轻松,甚至挑剔的神色。

  目光在剑修们身上打量,仿佛在挑选合意的护卫或伙伴。

  而平日孤傲的凌霄宗剑修们,此刻也尽量收敛剑气,展现着可靠与实力。

  校场一侧的高台上。

  设着几张檀木大椅。

  居中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位发须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

  他双目微阖,似在养神。

  唯独那两道异常浓密,几乎连成一片的雪白长眉,格外引人注目。

  台下。

  一名中年炼丹师正小心翼翼地向高台汇报:

  “师尊,诸位师弟师妹正在慎重挑选护道剑修,事关杀神道中安危,不敢轻率,故而还需些时辰……”

  老者未曾睁眼。

  只是那雪白的长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忽然。

  他袖袍一动。

  几枚青皮橘子咕噜噜滚落在身前光洁的石板上。

  台下众弟子一愣,不明所以。

  老者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竟无多少老迈浑浊,反而清澈锐利。

  他扫了一眼台下那些或期待,或忐忑的弟子。

  又看了看地上滚动的青橘。

  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如一道闷雷。

  清晰地炸响在每一个弟子耳边:

  “混账!”

  “挑了一天了!”

  “还没挑好吗?!”

  校场瞬间一静。

  所有交谈声戛然而止。

  炼丹师们脸上轻松的神色僵住,剑修们也收敛笑容,肃然而立。

  那汇报的中年炼丹师更是浑身一颤,额角见汗,连忙躬身:

  “师、师尊息怒!弟子们……弟子们也是想谨慎些,毕竟杀神道凶险……”

  “谨慎?”

  老者冷哼一声。

  雪白长眉扬起,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并不暴烈,却让台下所有筑基修士感到呼吸微窒。

  他指着地上那些青橘:

  “老夫来时就摘了这些橘子!想着挑完了人,正好吃两个,解解渴!你们倒好,磨磨蹭蹭!”

  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大多面露茫然的弟子。

  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与某种更深沉的失望:

  “现在!”

  “就现在!”

  “谁有本事,给老夫把这些离了枝,时辰未到的青橘子,催化变红变甜了!”

  “老夫今天就要吃上甜橘子!”

  校场之内,一片死寂。

  众炼丹师面面相觑,脸上皆是错愕与为难。

  “师尊……您这不是说笑吧?”

  一个胆子稍大的年轻弟子苦着脸道:

  “瓜熟蒂落,乃是天时。”

  “这橘子都已离枝,生机已断大半,又不是那本就内蕴生机,可反复催生的多叶草……”

  “这如何能催化变甜?”

  ……

  “是啊师尊!”

  “这……这不合丹理啊!”

  “离枝之果,生机流逝,强行催化,也不过是徒具其形,内里只怕更酸涩……”

  抱怨声,辩解声低低响起。

  这些天地宗的炼丹师,或许修为不高。

  但于草木药性,生机流转的基本道理,却是懂的。

  在他们看来,师尊这要求,近乎无理取闹。

  高台之上。

  老者听着下方弟子们的言语,看着他们脸上的苦色与不解,胸中那口闷气非但未消。

  反而更加淤堵。

  他没有再斥责,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

  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坊市中那一幕:

  那个一身血腥杀气,显然是从杀神道中搏杀出来的年轻筑基修士,接过青橘,指尖灵气流转,温和而精准。

  不过片刻……

  青涩尽去,红润香甜。

  那手法,举重若轻,浑然天成。

  对草木生机那一刻的把握,妙至巅毫。

  非是强行催逼,而是点化。

  是引导那未足的生机走向圆满……

  是顺其自然之上的巧夺天工。

  “杀气自内而外,手染血腥,追逐顺位……”

  “此等心性,最易浮躁偏激,浊气缠身。”

  “老夫平生,最不喜这类修士沾染丹道!”

  “草木之道,需天清地明之心,需耐得住寂寞,守得住纯净。”

  “可为何……”

  老者心中,那个困惑与不甘的声音再次响起。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为何偏偏是此人……”

  “有如此催化草木的造诣?!”

  “而我门下这些……”

  “这些……”

  他睁开一线眼帘。

  目光再次掠过台下,那些还在为青橘能否催化而争论,面有难色的弟子们。

  一股巨大的落差感,混合着失望,无奈……

  甚至一丝自我怀疑,涌上心头。

  这就是他耗费心血教导的弟子?

  这就是天地宗这一代的中坚?

  连个离枝的青橘都点化不了,连这点顺时导势的灵性都没有。

  将来如何把握那些复杂千万倍的药性融合?

  如何窥探更深奥的丹道至理?

  “呵……”

  老者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只有无尽的疲惫与萧索。

  他缓缓靠回椅背,望着校场上空的流云。

  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仿佛在回答心中那个不甘的诘问,又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这便是……弟子无能。”

  “师尊我,连个想吃的甜橘子……”

  “都吃不上啊!”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也将那几枚滚落在地,无人问津的青皮橘子,照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