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龙脊密图-《诡事禁忌档案》

  2007年谷雨破晓时分,七十三岁的盘木保踩着露水往龙脊梯田走时,听见了山泉在唱盘王歌。

  雾气正从梯田的千层褶皱里往外渗,像是大地在缓慢呼吸。他停在那块祖辈称为的椭圆形水田边,发现田埂正在泥沼中蠕动。不是滑坡,是成千上万条田埂如同活蛇般自行游走,泥浪翻涌间发出类似骨骼错位的闷响。清水从田埂新裂的缝隙里汩汩涌出,带着新鲜稻花的清甜——这本不是稻花盛开的季节。

  祖宗显灵了。盘木保喃喃道,皱纹里嵌进凉意。

  乡志记载,明洪武年间瑶民迁至此时,先祖盘瓠曾在山脊刻下迁徙密图,唯有血脉将断时才会显现。盘木保是寨里最后一个记得全部《盘王大歌》的传歌人,三个儿女都在广东打工,小孙子连瑶话都说不利索了。

  雾气渐浓时,整片梯田已变成巨大的沙盘。弯曲的田埂勾勒出崇山峻岭,涌泉汇成蓝色溪流,分明是幅从洞庭湖迁至五岭的路线图。最高处那道新形成的螺旋田埂,正与盘木保腰间铜鼓上的太阳纹一模一样。

  公爹!村支书喘着气跑来,开发商要来看梯田改造项目,这...

  告诉他们,梯田在祭祖。盘木保掬起一捧水,水中稻花香浓得呛人。

  当夜泉声更响了。盘木保举着松明火把巡田,看见水流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他蹲下身,发现水底沉着细小的金色稻花——谷雨时节根本不可能有的晚稻稻花。山风穿过竹林时,他听见女子呜咽,像极了他那早夭的姐姐阿禾。六十年前那个饥荒的春天,七岁的阿禾就是消失在梯田下方的暗洞里。

  阿兄...声音从水汽里浮上来,梯田疼啊...

  盘木保猛地转身,只看见被风揉碎的雾。

  次日清晨,寨子炸开了锅。村口祠堂的壁画全部变成了水纹,墙上浮出会流动的迁徙图。更骇人的是,所有井水都飘着稻花香,几家胆大的尝了后,七十八岁的韦婆突然说起早已失传的瑶语古调,她说这是回魂水。

  开发商还是来了。戴着金丝眼镜的李总踩着意大利皮鞋踏进田埂,GpS定位仪突然黑屏。磁场异常。助理小声说。李总不屑地踢开一块青石,石下涌出的泉水瞬间染黄了他的白衬衫——那黄得像陈年稻谷,散发着微腐的甜香。

  盘木保在人群后冷笑。他今早在祖传的铜鼓里发现了半鼓清水,鼓面浮现的地图指向梯田最深处的鬼打坳,那是瑶人祖训严禁踏入的禁地。

  恐惧在第七天达到顶峰。先是村民发现家养的土狗集体面朝梯田长嚎,接着是留守儿童说看见田埂间有透明人在插秧。韦婆在饮下回魂水的第三日清晨去世,手里紧握着一把金灿灿的稻穗——寨里早已改种杂交水稻三十年。

  盘木保在韦婆的葬礼上敲响铜鼓。鼓声不像在哀悼,倒像在召唤什么。雾越来越浓,稻花香浓到刺鼻,好几个村民开始呕吐,说在呕吐物里看见了未消化的谷粒。

  是梯田要收魂了。最老的师公闭着眼说,地图显完的时候,就是寨子消失的时候。

  第十五夜,盘木保提着煤油灯走进鬼打坳。藤蔓像垂死者的手臂缠绕着他,他在岩缝里找到了阿禾的银镯——旁边还有更多银镯,从宋元到明清,各个朝代的饰物堆积成小山。崖壁上渗出的泉水在这里汇成水潭,潭底铺满如同人齿的白色卵石。

  雾中浮现出透明的人形,穿着各个时代的瑶族服饰。他们沉默地修筑梯田,开凿水渠,最后都走向潭水,融化在带着稻花香的水流里。

  梯田是活物。阿禾的声音贴着他耳廓响起,它吃下祖先的血肉,长出养我们的粮食。现在你们要把它卖给开发商盖酒店...

  盘木保猛然明白,这持续整个耕种季的异象,是梯田最后的痉挛。

  他连滚爬爬回寨子,撞见李总正在焚烧迁坟公告。下月就动工!李总挥舞着合同。盘木保看见他身后站着的透明人影——那是六十年前为护梯田被泥石流掩埋的叔公。

  谷雨结束前夜,盘木保召集仅存的十余个老人,在梯田最高处唱起了《盘王大歌》。没有铜鼓伴奏,他们的歌声被吞进浓雾。当最后一句祭词消散时,所有田埂突然同时改道,组成巨大的瑶文。

  晨光刺破雾气时,人们看见盘木保站在干涸的龙眼田中央,双手捧着当年阿禾失踪时留下的背带。所有泉水同时枯竭,稻花香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泥土被烈日暴晒的腥气。

  开发商最终放弃了项目——测绘队发现梯田地质结构已变得极其脆弱,任何动工都可能引发山体滑坡。寨子渐渐空了,只有盘木保还守着。他每天擦拭那个铜鼓,鼓底隐约浮出新的水纹,像在酝酿下一次百年的苏醒。

  来年清明,几个回乡的年轻人说,在梯田残存的少数水洼里,又闻到了转瞬即逝的稻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