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猿道回响-《诡事禁忌档案》

  1988年的剑门关,秋雨初歇,山峦间蒸腾着乳白色的雾气。维修队的工人们扛着铁锹、撬棍和成捆的铁丝网,沿着陡峭的石阶向猿道进发。这条贴着绝壁凿出的古栈道,像一道伤疤刻在灰褐色的岩壁上,木板早已腐朽,只剩下几根横梁勉强维持着形状。

  老陈走在队伍最前面,他是队里年纪最大的,今年四十八,背已经有些驼了。雨后的石阶滑得像抹了油,他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左手抓着岩壁上突出的石棱,右手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竹杖。

  “小心点,这雨把苔藓都泡发了。”老陈回头嘱咐身后的年轻人。

  小孙咧嘴一笑:“陈叔,您走您的,咱这腿脚利索着呢!”

  小孙是老陈的徒弟,今年刚满二十二,四川南充人,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他腰间别着一个旧军用水壶,走起路来哐当作响。

  一行人到达猿道入口时,太阳已经从云层缝隙里露出半张脸。金色的光线斜射在岩壁上,把千层饼似的沉积岩照得纹理分明。猿道全长三百多米,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嘉陵江在谷底咆哮,声音沉闷如远处滚雷。

  “开工!”队长一声令下,工人们分散开来。

  老陈和小孙负责中段最险要的部分。那里有几根横梁已经彻底断裂,需要先用钢丝绳固定,再换上新木材。老陈蹲在栈道边缘,探出身子检查下方的情况,小孙则在后头递工具。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锤子敲击木桩的咚咚声,钢钎撬动顽石的刺啦声,工人们粗犷的说笑声,在山谷间交织回响。大约十点半,老陈正用扳手拧紧一颗螺栓,忽然听到一声悠长的啼叫。

  那声音从峡谷深处传来,飘渺而凄厉,像是婴儿的哭声,又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切。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山谷间反复回荡,渐弱渐强,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应和。

  老陈的手停在半空中,扳手悬在螺栓上。

  “陈叔,听见没?”小孙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听见了。”老陈皱起眉头,“像是猴子叫。”

  “可这山里早没猴子了,”小孙说,“我爷爷说他小时候还见过,后来修公路、砍林子,就再也没了。”

  队长在不远处喊:“别愣着!抓紧干活,中午前把这截修完!”

  工人们又忙碌起来,但那声音并没有消失。它每隔十几分钟就会响起一次,每次持续半分多钟。有时在左,有时在右,有时又像是在头顶的悬崖上。渐渐地,工人们的说笑声少了,只剩下单调的工具敲击声和时隐时现的猿啼。

  午饭时,大家围坐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岩台上,就着咸菜啃馒头。老陈注意到,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朝峡谷深处瞥。

  “我爷爷说,”队里最年长的老李突然开口,“古时候这地方叫‘猿愁渡’,说是猴子都过不去。三国那会儿,诸葛亮修栈道运粮,死了不少士兵,尸骨都扔在峡谷里了。”

  “胡扯啥呢,”队长打断他,“快吃,吃完继续干活。”

  但老李的话像种子一样落在众人心里。下午的工程明显慢了,工人们动作僵硬,目光不时飘向幽深的谷底。那猿啼声越来越频繁,音调也越来越凄厉,像是有无数冤魂在齐声哀哭。

  老陈感到脊背发凉。他想起了家中的儿子,那孩子今年十四岁,得了种怪病,浑身骨头疼,成都的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临行前,儿子拉着他的手说:“爸,早点回来,给我讲山里的故事。”

  “陈叔,您看!”小孙突然压低声音,手指颤抖着指向对面悬崖。

  老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对面峭壁的一个凹陷处,似乎有个红色的东西在动。那红色鲜艳得像血,在灰褐色的岩壁上格外扎眼。定睛再看时,却又不见了。

  “可能是鸟,”老陈说,“山里红腹角雉多。”

  小孙没说话,但脸色苍白。

  下午三点左右,雾气重新聚拢过来,能见度越来越低。猿啼声此刻仿佛近在咫尺,有时甚至能分辨出不同的音调——高亢的、低沉的、短促的、悠长的,交织成一首诡异的合唱。

  老陈握锤子的手开始出汗。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村里老人讲的剑门关传说:明朝末年,张献忠的军队从这里经过,把俘虏的官兵全部推下悬崖,据说有上千人。从那以后,每到阴雨天,峡谷里就会响起哭嚎声,像是那些冤魂在诉说不平。

  “陈叔,您说...”小孙的声音打断了老陈的思绪,“这声音会不会真是...”

  “干活!”老陈粗暴地打断他,锤子重重砸在木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他的心已经乱了。每一声猿啼都像是直接钻进脑子里,搅动着深藏的恐惧。他想起了二十年前,也是在这条栈道上,一个工友失足坠崖,连尸首都没找全。那人坠落的瞬间发出的惨叫,和这猿啼声竟有几分相似。

  突然,栈道剧烈晃动起来。

  不是地震,更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撞击栈道下方的支撑柱。工人们惊恐地抓紧身边的固定物,工具噼里啪啦掉进深谷,连回响都没有。

  “稳住!都抓紧!”队长大喊。

  晃动持续了十几秒,然后戛然而止。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谷底的水声都听不见了。然后,那猿啼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声音里满是绝望和怨恨。

  小孙瘫坐在栈道上,双手死死抓着栏杆,指节发白:“陈叔,我不干了,我要下山...”

  老陈也想下山,想立刻回到儿子身边。但他知道,这时候慌乱只会更危险。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坚持一会儿,快收工了。”

  雾气越来越浓,五米外已经看不清人影。工人们决定提前收工,收拾工具准备下山。就在这时,老陈又看到了那个红色的东西——这次就在他们上方的岩壁上,轮廓隐约像个人形,但动作怪异,四肢着地,在几乎垂直的岩壁上攀爬。

  “那是什么?”老陈脱口而出。

  几个人同时抬头,那红色身影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望他们,然后迅速消失在浓雾中。

  “快走!快下山!”队长声音发颤。

  一行人匆忙收拾,沿着来路返回。猿啼声此刻变成了连续的哀鸣,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追赶他们。老陈走在最后,不时回头张望。在某个瞬间,他隐约看到栈道上多了一些影子——模糊的人形,有的挂在残破的栏杆上,有的趴在木板上,全都一动不动,但似乎都在看着他。

  他眨眨眼,影子又不见了。

  “陈叔,快点!”小孙在前面催促。

  老陈加快脚步,心脏狂跳。他忽然意识到,那些影子穿着不同时代的衣服——有古代士兵的铠甲碎片,有民国的短褂,甚至有一件和他身上类似的蓝色工装。这个发现让他浑身冰凉。

  下到山腰平台时,雾气稍微稀薄了些。大家停下来喘气,清点人数。一个不少,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

  “明天...”队长咽了口唾沫,“明天咱们换一段修,这段...这段先放着。”

  没人反对。

  下山的路格外漫长。猿啼声一直尾随着他们,直到抵达山脚的工棚才渐渐消失。那一晚,工棚里异常安静,没人说话,早早熄灯睡觉,但老陈知道,每个人都醒着。

  深夜,老陈躺在硬板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那猿啼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那些声音,那些影子,也许不是要吓唬他们,而是在诉说。诉说千百年来在这条险道上失去的生命,诉说着他们的不甘和眷恋。

  他想起了儿子,想起了妻子忧心忡忡的脸。生命如此脆弱,就像栈道上的一块木板,随时可能断裂。但人还得往前走,就像千百年来走过这条栈道的无数人一样,明知危险,还是要走。

  窗外,月光穿透云层,给山峦镀上一层银边。剑门关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见证着又一个夜晚的流逝。而峡谷深处,隐约又传来一声悠长的啼叫,像是叹息,又像是告别。

  第二天,维修队换了施工路段。但老陈主动要求继续完成猿道的工作。队长惊讶地看着他,最终同意了。

  当老陈再次站在那条险峻的栈道上,猿啼声依然时隐时现,但他不再恐惧。每敲下一根钉子,每加固一段栏杆,他都觉得是在为那些消逝的生命做点什么——不是为了驱散他们,而是为了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