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月光血兰-《诡事禁忌档案》

  西双版纳的夜是活的。热带的湿气像无形的手,攥着人的肺叶不放。2011年盛夏,植物园的研究员李远山第一次注意到那株编号b-731的兰花时,它正藏在园子东北角那片野芭蕉林的阴影里,像一个守着自己秘密的老人。

  李远山四十二岁,戴一副磨损严重的黑框眼镜,镜腿用白色胶布缠了三圈。他在这植物园待了十八年,从助理做到高级研究员,见过三百二十七种兰花,自以为西双版纳的植物在他眼里已经没了秘密。直到那个满月夜。

  那天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园里的傣族守园人岩温早些时候在路口烧了纸钱,空气里还飘着灰烬的焦糊味。李远山原本不该值夜班,但那株三天前从密林深处移植回来的兰花状态异常——白天蔫蔫的,叶片发灰,像是水土不服。他不放心,泡了浓茶,打算在实验室熬到十一点。

  九点四十七分,月光透过实验室东窗斜斜切进来,像一柄银亮的刀。就在这时,李远山听见了声音。

  不是虫鸣,不是风声,是极轻微的、液体滴落的声响。

  他转过头,看见b-731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珍珠白光泽。五片花瓣中,最上端那片尖端,一颗暗红色的液珠正在形成,缓慢膨胀,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啪”一声落在培养皿的滤纸上,洇开一朵小小的、不规则的猩红。

  李远山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液珠又形成了一颗。

  他凑近,一股气味钻进鼻腔——甜得发腻,像熟透的芒果混杂着蜂蜜,可在这甜腻底下,隐隐约约,是血的铁锈腥气。李远山的手指停在离花瓣三厘米处,没敢碰。他取来镊子、载玻片,收集了三滴那红色液体。在日光灯下,液体呈现出半透明的暗红色,粘稠度比水高,比血液低。

  检测结果第二天下午出来。液体含有氨基酸、微量矿物质、一种类似植物凝集素的蛋白质,还有43%的成分光谱仪无法识别。最奇怪的是,其中检测到一段dNA序列片段,与任何已知植物或动物的数据库都不匹配。

  “污染了吧?”化验室的小张打着哈欠说,“可能是采样时混进了什么。”

  李远山没说话。他知道自己采样时戴了手套,用了无菌工具。

  第二个满月夜,李远山提前准备好了摄像机。晚上九点,月亮刚爬上望天树的树梢,b-731的花瓣开始轻微颤抖,像是打了个寒颤。然后,红色液珠准时渗出,一滴,两滴,三滴……这一次,他数到十七滴才停止。甜腻腥气浓得化不开,实验室的窗户玻璃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更奇怪的事发生了。李远山回放录像时发现,当液珠滴落时,画面出现了干扰条纹,音频里录到了极低频率的嗡嗡声,像许多人在很远的地方同时说话,却听不清内容。而他自己在现场时,什么异常声音都没听见。

  植物园的傣族老园丁波罕来看这株兰花时,脸色突然变了。这位七十岁的老人后退两步,用傣语喃喃说了句什么,转身就走。李远山追上去问,波罕摆摆手:“这花不干净。它在月光下流血,是在叫什么东西。”

  “叫什么东西?”

  波罕指了指地下:“叫地底下的东西。”

  李远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生物化学博士,不信这些。但第三天,他开始做噩梦。梦里是一片血红的花海,每朵花都在滴血,血汇成小溪,溪水中漂浮着看不清面容的人形影子。他惊醒时总是凌晨三点零七分,分秒不差。

  他决定做对照实验。将b-731移至完全避光的暗室,满月夜,它没有任何变化。移回原处,下个满月,又渗出红色液体。他尝试用人工月光模拟器照射,无效。必须是自然的、完整的满月月光。

  事情在第四个满月夜失控了。

  那天从早晨就不对劲。园里的动物异常安静,平时吵翻天的长臂猿一声不吭。天空是一种诡异的橘红色,像是远处有山火,但空气里没有烟味。李远山心神不宁,给在昆明读大学的女儿打了个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才稍稍安心。

  晚上九点,他站在b-731面前,摄像机已经架好。这一次,液珠不是滴落,而是流淌——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花瓣纹路蜿蜒而下,像一道道微型血河。甜腥气浓到刺鼻,李远山感到头晕,扶住了实验台。

  然后他看见了影子。

  不是镜子里,不是窗户上,是在那摊红色液体形成的倒影里。液体在培养皿中微微晃动,倒映出的不是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而是一张模糊的人脸。一张扭曲的、张着嘴似乎在呼喊的脸。

  李远山猛地抬头,什么都没有。再看液体,倒影还在,而且渐渐清晰起来——是个女人,头发凌乱,眼睛圆睁,脖颈处有一道深色的痕迹。

  他跌跌撞撞退到门边,后背抵着冰冷的铁门。液体中的脸转了过来,直直“看”着他。李远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想起波罕的话,想起中元节那天烧纸的烟味,想起植物园建于1959年,而在此之前,这片土地上发生过什么,档案里没有记载。

  “你想……告诉我什么?”他声音嘶哑地问。

  液体突然沸腾般冒起细小的气泡,那张脸在气泡中破碎、重组,变成另一张脸——一个年轻男人,然后是孩子,老人……像是快速翻动的相册。最后定格的,是一张集体照般的影像:十几个穿着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衣服的人,站成一排,背景隐约是这植物园最早的那栋竹楼,如今早已拆除。

  液体开始蒸发,不是变成水汽,而是直接消失,留下一层极薄的、银色粉末状残留物。甜腥气突然被一股浓烈的腐烂泥土味取代,实验室的温度骤降,李远山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

  他崩溃了,夺门而出,在黑暗的园子里狂奔,直到撞上巡夜的岩温。第二天,李远山发高烧,胡话里反复说:“他们在下面……都在下面……”

  病愈后,他开始查阅地方志、县志、植物园的建设档案。在一本1958年的工作日志里,他发现一段语焉不详的记录:“选址地原有坟冢若干,已妥善迁移。”没有数量,没有位置,没有迁移到哪里。他走访周围的傣族村寨,问八十岁以上的老人。终于,一个几乎失明的老咩涛(傣语:奶奶)告诉他,植物园那片地,日本人占领时期是刑场,后来国民党也用过,“埋的人,比望天树的叶子还多”。

  最后一个满月夜,李远山带着铁锹,来到b-731最初被发现的位置。月光下,他往下挖了一米深,铁锹碰到硬物。不是石头,是白骨。交错叠压的人骨,至少十几具。颅骨上的弹孔清晰可见。

  他坐在坑边,直到东方发白。天亮时,他做了一件事:将b-731移回那个坑旁,小心地重新栽种。然后他收集了所有红色液体的样本、录像、检测报告,锁进保险箱,钥匙扔进了澜沧江。

  “有些秘密,”他在日记里写,“不该被揭开。有些亡魂,需要安息。”

  那株兰花至今仍在植物园的那个角落,每逢满月,依旧渗出红色液体。李远山不再研究它,只是每月十五,会在夜深时走到离它不远处的长椅上,静静坐一会儿。偶尔有风吹过,甜腻腥气飘来,他会轻声说:

  “晚安。月光很好,睡吧。”

  而植物园的档案里,b-731的记录上只有一行字:“特殊兰花品种,对月光敏感,生态习性待研究。”下面用极小的字,是李远山后来加上的傣文:“魂归处,花如血,月如眸,看着人间春复秋。”

  西双版纳的夜还是活的。只是有些夜晚,活着的不仅是虫豸草木,还有那些被月光唤醒的记忆,那些在土地深处呢喃的往事,和一朵替不能说话者说话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