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红影幢幢-《诡事禁忌档案》

  1956年7月13日的前夜,长春城外的白桦林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千万只鬼手在拍打。第一汽车制造厂的总装车间里,老工程师陈德柱独自坐在工具箱上,望着那条即将见证历史的流水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伏特加酒香,这味道让他想起了三年前死在工地的苏联专家瓦西里。

  陈德柱今年五十六岁,右腿在去年冬天施工时被钢梁砸瘸了。他掏出口袋里那张泛黄的合影,照片上他和瓦西里勾肩搭背地站在尚未封顶的车间前,两个人都笑得露出了牙花子。瓦西里是个红头发的大个子,总爱在工装上衣口袋里塞半瓶伏特加。

  “老陈啊,”瓦西里常拍着他的肩膀说,“等第一辆车下线,咱们非得喝个通宵不可!”

  可瓦西里没能等到这一天。去年冬天,他在检查天车时脚下打滑,从十五米高的横梁上摔了下来。临死前,他紧紧攥着陈德柱的手,用生硬的中文说:“我一定要看到第一辆车……”

  车间里的灯忽然闪烁起来,把陈德柱从回忆中拽了出来。他警觉地直起身子,右腿的旧伤隐隐作痛。远处传来俄语的交谈声,那语调、那节奏,分明就是瓦西里在和别人争论着什么。

  “这不可能……”陈德柱喃喃自语,手心渗出冷汗。

  他扶着冰冷的机器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循着声音走去。流水线上的机械臂正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上下摆动,发出规律的咔嗒声。螺丝刀悬空旋转,将螺丝一颗颗拧紧。焊枪在虚空中划出蓝色的弧光,照亮了空气中飘浮的金属粉尘。

  就在焊接火花最密集的地方,陈德柱看见了一个透明的人影。那人佝偻着背,一头蓬乱的红发在灯光下几乎透明,正俯身调试着发动机的安装座。尽管轮廓模糊,但那个摸右耳的小动作——瓦西里思考时的习惯——让陈德柱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瓦西里?”他颤抖着呼唤。

  透明人影转过头来,没有五官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它举起右手,做了个举杯畅饮的动作,然后继续埋头工作。空气中伏特加的味道更浓了,混杂着机油和金属的气息,形成一种诡异而熟悉的氛围。

  陈德柱感到脊背发凉,他想逃跑,想喊人,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更可怕的是,他看见瓦西里的影子旁边,又浮现出另外几个透明的人影——都是在这三年建设过程中死去的工友。小张,那个爱唱东北二人转的年轻人,此刻正悬在半空中调试天车;老李头,因肺炎死在工棚里的老焊工,正操纵着不存在的焊枪。

  他们都在这里,这些为建设工厂而献出生命的魂魄,在投产前夜回到了车间。

  “你们...你们是不甘心吗?”陈德柱的声音嘶哑。

  瓦西里的影子摇了摇头,伸手指向流水线尽头那辆即将完工的解放牌卡车。它的绿色漆身在灯光下泛着幽光,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陈德柱突然明白了。他们不是不甘心,他们是要履行未尽的职责,亲眼见证自己为之付出生命的梦想成为现实。

  就在这时,车间大门被风吹得砰一声关上,所有的灯瞬间熄灭。黑暗中,只有焊枪的蓝色弧光和那些透明人影发出的微弱荧光。陈德柱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响亮,冷汗浸透了工装后背。

  一束月光从高窗洒下,照在瓦西里的影子上。陈德柱清楚地看见,那透明的脸上浮现出恳求的神情。它指向那辆卡车,又指向自己胸口,然后双手做出调试的动作。

  “你是说...车还有问题?”陈德柱下意识地问。

  影子用力点头,飘向那辆即将完工的卡车。陈德柱克服着内心的恐惧,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在月光和幽灵的微光下,他看见瓦西里的手指向变速箱的安装位置。

  陈德柱伸手一摸,心头一凉——固定螺栓没有完全拧紧!如果在试车时脱落,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喃喃道,急忙抓起工具。

  在幽灵们的环绕下,陈德柱开始工作。每当遇到难题,瓦西里的影子就会飘到相应位置,演示正确的调试方法。其他幽灵也各司其职,在无形的空间中忙碌着。恐惧渐渐被一种奇妙的默契取代,陈德柱甚至开始和瓦西里的影子交谈,就像从前那样。

  “记得你第一次吃臭豆腐吗?你说这玩意像苏联的过期奶酪!”陈德柱一边拧紧螺栓一边说。

  瓦西里的影子做出捧腹大笑的动作,空气中的伏特加味似乎都带上了欢快的气息。

  凌晨三点,问题全部解决。幽灵们的影子开始变得越发透明,瓦西里向陈德柱做了个告别的手势,指了指东方——天快亮了。

  “别走!”陈德柱急切地喊道,“再等等,就几个小时,你们就能看到...”

  瓦西里的影子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和其他幽灵,又指了指地面,然后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那是长眠的意思。他们本就不该滞留人间,只是为了完成最后的承诺。

  陈德柱的眼眶湿润了。他看着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这些为新中国汽车工业献出生命的魂魄,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瓦西里的影子飘到他面前,做了一个举杯的动作,然后指指那辆崭新的解放牌卡车,又指指陈德柱的心脏位置。记住这一刻,老伙计,为了我们共同的梦想。

  第一缕晨光透过高窗洒进车间时,幽灵们完全消失了。伏特加的气味渐渐散去,只剩下熟悉的机油和金属味道。陈德柱独自站在崭新的解放牌卡车前,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上午九时,车间大门缓缓开启,厂领导和工人们涌了进来。鞭炮声震耳欲聋,红旗招展,人声鼎沸。

  “老陈,你怎么眼圈这么黑?一夜没睡啊?”有人拍着他的肩膀问。

  陈德柱只是微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辆墨绿色的解放牌卡车。当卡车缓缓驶下生产线,欢呼声响彻车间时,他仿佛在轰鸣的发动机声中,听到了熟悉的俄语口音和爽朗的笑声。

  从那以后,每当月圆之夜,陈德柱都会独自到车间里坐一会儿。有人说曾看见他和空气碰杯,用半生不熟的俄语自言自语。还有人传说,在第一辆解放牌卡车下线纪念日的前夜,车间里总会飘起伏特加和机油混合的奇异香气,以及若有若无的俄语交谈声。

  但陈德柱从不解释什么,只是常常抚摸那张泛黄的合影,轻声说:“他们看到了,老伙计们真的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