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水洞回响-《诡事禁忌档案》

  一九九四年的辽地,暑气逼人,像一块湿漉漉的热毛巾裹在人身上,甩不脱。本溪水洞那黝黑的洞口,对着外面白花花的日头,像一只沉默巨兽贪婪又冰冷的嘴。以张立军为首的这支五人民间探险队,就是在这时候,一头扎进了这片沁骨的阴凉里。

  张立军,四十来岁,省考古所挂了名的副研究员,一张脸被野外的风霜凿得沟壑纵横,眼神里却总燃着一簇对未知的火。队员里,有他带的学生小王,刚毕业,血气方刚,浑身是用不完的劲儿;有本地向导老葛,六十多了,皱纹里都藏着对本溪山水的熟悉,话不多,但每句都沉甸甸的;还有负责技术记录的大刘和负责后勤的小赵。他们此行,说是探险,更多是张立军心里憋着一股劲,想在这开发不久的水洞里,找到些更实在的、能连接远古人类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证据。附近的庙后山遗址出过不少旧石器时代的玩意儿,他总觉得,这水洞,或许能告诉他更多。

  洞内是另一个世界。船行在水面上,橹声欸乃,被无限放大,撞在两侧嶙峋的岩壁上,弹回来,成了空洞而悠长的回响。手电光柱劈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光线下,钟乳石千奇百怪,像凝固的瀑布,又像倒生的丛林,滴答的水声是这里唯一永恒的节奏,冰凉的水汽贴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

  “老师,你看这岩壁的构造……”小王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的颤抖,手电光扫过一片看似寻常的石壁。

  张立军“嗯”了一声,他的注意力却被别的东西牵引着。越往深处,空气似乎越发滞重,除了水声,他总觉得……还有什么别的。那是一种极细微的,几乎被水声掩盖的,像是……许多人在同时低语,又像是某种粗糙物体摩擦的声响。他甩甩头,以为是连日劳累的耳鸣。

  老葛蹲在船头,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黑暗,他那杆老烟枪收在了怀里,没点。他低声嘟囔,像是说给自己听:“这水深,通着老哈河呢……老辈子人说,河里有‘水神’,脾气大,爱收贡品……”

  小赵听了,缩了缩脖子,往大刘身边靠了靠。大刘调试着录音设备,屏幕上的波形平稳地跳跃,记录着这千年洞穴的“呼吸”。

  也不知行了多久,到了一处异常开阔的所在,仿佛地下穹顶。水流在这里变得平缓,四周静得让人心慌。就在这时,那一直隐约存在的杂音,陡然清晰起来。

  “哗啦——!”是巨大的破水声,绝非鱼跃。

  紧接着,“呜——嗷——”一种沉闷的、带着狂喜的嚎叫响起,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中间夹杂着尖锐的骨器碰撞声,“咔哒,咔哒”,还有用某种听不懂的、充满野性和亢奋的语调呼喊的声音,那声音粗糙得像是用砂石摩擦喉咙。

  “什么声音?!”小王惊得差点跳起来,手电光乱晃。

  大刘脸色煞白,指着录音设备:“录……录下来了!不是幻觉!波形峰值爆表了!”

  张立军心脏狂跳,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他强作镇定,低吼:“手电!所有手电,集中照岩壁!”

  七八道强烈光柱猛地射向声音来源处的岩壁。下一秒,所有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原本是灰褐色的、坑洼不平的岩壁,此刻竟像一面巨大的、模糊的屏幕,上面——有东西在动!

  光影扭曲,勾勒出场景:一群身形魁梧、披头散发、腰间围着兽皮的人影,正围着一段水岸。他们手里握着明显是骨头磨制的鱼叉、钩镰,正奋力地从翻涌的水中叉起一条条体型大得吓人的鱼影。那些人脸上涂着诡异的彩纹,眼神狂热,嘴里发出的,正是探险队听到的嚎叫和呼喊。他们的动作充满了原始的力和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

  祭祀……这是祭祀的场景!张立军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专业知识瞬间被激活,又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击碎。那些骨器的形制——带倒钩的鱼叉、有孔眼的骨针……天!和庙后山遗址出土的文物,几乎一模一样!那是数千年前,生活在这里的东北原始部落使用的工具!

  “水神……是祭水神……”老葛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瘫在船头,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求宽恕。

  岩壁上的光影还在变幻。那些“先民”将捕获的最大、最肥的鱼,用力抛向水洞深处那片永恒的黑暗里,动作充满了敬畏与献祭的意味。他们的呼喊声、水声、骨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蛮荒的精神力量,冲刷着每一个现代人的神经。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每个人的心脏。小赵已经吓得哭不出声,只会瑟瑟发抖。大刘抱着录音设备,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小王则死死抓着张立军的胳膊,牙齿打颤:“老师……鬼……我们碰到鬼了……”

  张立军内心翻江倒海。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是幻听幻视?是特殊地质结构记录并重现了远古声光?可那冰冷的、穿透骨髓的恐惧感,那与出土文物严丝合缝的细节,还有老葛那源于古老传言的恐惧,都无比真实地啃噬着他的理性。他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此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无意中闯入了时间禁忌角落的蠢虫,窥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他挣扎着,既想把这惊天发现记录下来,又有一股强烈的本能驱使着他逃离。

  就在这时,岩壁上的祭祀场景达到了高潮。所有“先民”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朝着黑暗深处顶礼膜拜。他们的呼喊声汇成一股洪流,震得人耳膜发疼。而那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一股更阴冷、更沉重的气息弥漫开来,水波开始无风自动,轻轻拍打着船帮。

  老葛猛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不好!惊扰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岩壁上的光影开始剧烈扭曲、闪烁,那些“先民”的身影变得模糊,但他们的声音却更加尖锐、凄厉,仿佛带着无尽的怨恨和警告。手电光也开始不稳定地明灭,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撤!快撤!”张立军终于嘶吼出来,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

  小王和大刘手忙脚乱地调转船头,小桨划得又急又乱,溅起冰冷的水花。没有人敢再回头看那岩壁,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仿佛有无数双来自远古的、冰冷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归途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那祭祀的喧嚣声并未立刻消失,而是如跗骨之蛆,紧紧跟在船后,时大时小,有时仿佛就在耳边,有时又飘远到洞穴深处。直到他们拼命划了不知多久,重新看到洞口那一点微弱的自然光时,身后的所有异响才戛然而止。

  船冲出洞口,重新沐浴在夏日阳光下,所有人都像虚脱了一样,瘫在船上,大口喘着气,阳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皮肤上的冰冷却久久不散。

  回到驻地,没人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大刘录下的音频,在离开水洞后,变成了一片滋滋啦啦的、无意义的噪音。他们带回来的,只有一身浸入骨髓的寒意和一段无法对外人言说的、荒诞而恐怖的记忆。

  张立军后来翻阅了大量地方志和民间传说,在一本纸张泛黄的《本溪风物志》残本里,找到了一句语焉不详的记载:“水洞极深,古称‘通冥河’,传言有先民祀水伯于此,以骨器渔猎,献祭鲜牲,其声偶现于幽邃,闻者不祥。”

  他再没有踏入过本溪水洞深处。许多年后,他还会在深夜突然惊醒,耳边似乎又回荡起那破水声、骨器碰撞声和狂热的嚎叫。那不仅仅是恐惧,更是一种与湮远时空可怖一瞥后,留下的无尽虚无与敬畏。他毕生探寻历史,而那一次,历史却以最狰狞的方式,回敬了他的好奇。那黝黑的洞口,那冰冷的水,以及岩壁上浮现的狂热光影,成了他余生无法摆脱的梦魇,无声地诉说着在时间的长河中,某些沉睡的东西,最好永远不要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