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江南的反差-《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入伏后的紫禁城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连太和殿的鎏金铜狮都被晒得发烫。朱翊钧坐在毓庆宫的暖阁里,手里捏着块冰玉,丝丝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却压不住心里的躁火。案上摊着各省捐粮的清册,赵焕的小楷写得工工整整,可那串数字落在朱翊钧眼里,却像烧红的烙铁。

  “山东,二十万石。”

  “河南,十五万石。”

  “陕西,十二万石。”

  ……

  “江南,五万石。”

  朱翊钧的指尖在 “江南” 二字上重重一戳,桑皮纸被按出个深深的凹痕。他想起昨日赵焕奏报时的模样,这位素来铁面的户部左侍郎,说起江南捐粮数目时,嘴角都在发颤:“陛下,江南巡抚递上的名册,捐粮百石以上的乡绅,不足五十人。”

  “不足五十人?” 朱翊钧把冰玉往案上一搁,凉意瞬间消散,“江南有多少乡绅?多少富户?光是苏州府,年入千两的丝绸商就有上百家,他们拿不出百石粮?”

  小李子捧着刚冰镇好的酸梅汤,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他跟着陛下去过江南织造局,知道那里的奢华 —— 织工用的丝线都要浸过珍珠粉,织出的龙袍料子,一尺就值十两银子。可那些穿绫罗绸缎的老爷们,捐粮时却像要割他们的肉。

  “去把去年江南的舆图拿来。” 朱翊钧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小李子连忙从书架上取下那幅巨大的《江南舆地全图》,铺开时占去了半间暖阁。图上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各地的特产:苏州的丝绸、杭州的茶叶、松江的棉布、扬州的盐…… 密密麻麻,像撒了一地的珠宝。可在这些珠宝旁边,赵焕用朱砂笔标注的捐粮点,却稀稀拉拉,像秃头上的几根毛。

  “你看这里。” 朱翊钧指着苏州府的位置,那里画着座精致的园林,是去年苏州知府为讨好冯保特意绘制的,“拙政园的主人王锡爵,当朝礼部侍郎,家里良田千亩,当铺十座,这次捐了多少?”

  小李子在清册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个不起眼的名字:“回陛下,王侍郎捐了…… 五十石。”

  “五十石。” 朱翊钧冷笑一声,拿起案上的玉佩,这是去年王锡爵送的,和田羊脂玉,上面刻着 “福寿康宁” 四个字,光这一块就值百石粮,“他送朕的礼,都比捐的粮值钱。”

  他的目光扫过舆图上的大运河,漕运船只密密麻麻,像游动的鱼。这些船里,有多少是运送江南的丝绸茶叶去北京的?有多少是运送江南的粮食去其他省份牟利的?可到了赈灾的时候,江南的粮食却像长在了地里,抠都抠不出来。

  “陛下,江南士绅向来…… 精于算计。” 小李子小声嘀咕,他听宫里的老人说,江南的秀才连买根葱都要讨价还价,更别说捐粮了。

  “算计?” 朱翊钧的指尖划过 “扬州” 二字,那里是两淮盐运司的所在地,富得流油,“他们算的是自己的小账,却忘了国这个大账。”

  他想起张居正常说的 “藏富于民”,可这 “民” 若是只知聚敛,不知回报,那藏富于民和藏富于盗,又有什么区别?山东的灾民在啃树皮,河南的百姓在逃荒,江南的老爷们却在园林里听曲品茶,连袋粮食都舍不得捐。

  “去把江南的商税册子找来。” 朱翊钧突然起身,明黄色的常服在闷热的空气里划出一道残影,“朕倒要看看,这些富得流油的人,给朝廷缴了多少税。”

  小李子不敢怠慢,连忙跑去内库翻找。暖阁里只剩下朱翊钧一人,他盯着舆图上的江南,心里像堵了块石头。自洪武爷定都南京,江南就是朝廷的财赋重地,可到了万历朝,这里却成了士绅豪强的安乐窝。他们勾结官员,兼并土地,逃避赋税,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可一旦国家有难,跑得比谁都快。

  半个时辰后,小李子抱着厚厚的商税册子回来,累得满头大汗。这些册子是按年份装订的,从隆庆元年到万历元年,整整七大本,每本都有砖头厚。

  朱翊钧拿起万历元年的册子,翻开一看,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苏州府的丝绸商,登记在册的有两百多家,可缴纳商税的不足三成;杭州府的茶叶商,年销量百万斤,商税却只比五年前多了十两银子;最离谱的是扬州的盐商,垄断了两淮的盐业,每年赚得盆满钵满,可商税记录却像条直线,十年不变。

  “这就是江南的商税?” 朱翊钧把册子往案上一拍,纸页散落,露出里面的记录,“苏州织造局去年给宫里送了十万匹绸缎,光这一项就该缴多少税?可册子上写的是什么?‘岁入商税三千两’,打发叫花子呢?”

  他越翻越气,手指在 “偷税”“漏税”“瞒报” 等批注上重重划过。这些批注是赵焕上任后补的,用红笔写着,触目惊心。有个叫徐阶的退休首辅,家里在松江有万亩良田,几十家当铺,却靠着 “优免” 的特权,一分税都不用缴;还有个叫申时行的翰林学士,老家在苏州,开着最大的丝绸庄,商税却只按小商贩的标准缴纳。

  “优免,优免,” 朱翊钧冷笑,“优免成了他们偷税漏税的护身符!”

  他想起《大明会典》里 “优免” 的规定,原本是为了优待有功名的士绅,让他们能安心读书,可现在却成了他们巧取豪夺的工具。有功名的可以免,当官的可以免,和官员沾亲带故的也可以免,最后缴税的,只剩下那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

  “骆思恭呢?” 朱翊钧突然问,他需要知道这些偷税漏税的背后,有没有更深层的猫腻。

  “回陛下,骆百户在查王敬之的案子,刚派人来说,王敬之的粮仓里查出了十万石粮,全是去年从山东低价收的,打算今年高价卖出。” 小李子的声音里带着愤怒。

  朱翊钧的脸色更沉了。王敬之只是个济南府的乡绅,就敢囤积十万石粮,那江南的豪强呢?他们手里的粮食,恐怕能把太湖都填满。

  “传朕的旨意,让骆思恭查完王敬之的案子后,立刻去江南。” 朱翊钧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查清楚江南的商税为什么这么低,查清楚那些士绅是怎么偷税漏税的,查清楚他们手里到底有多少粮。”

  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骆思恭,不管查到谁头上,哪怕是皇亲国戚,也给朕查到底!”

  小李子领旨离去时,脚步都带着风。朱翊钧重新拿起江南的商税册子,一页页地翻着。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像无数只贪婪的眼睛。

  他突然明白,江南的捐粮少,不是因为他们穷,而是因为他们觉得朝廷离他们太远,国家的安危与他们无关。他们靠着江南的富庶,靠着与官员的勾结,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把朝廷的赋税、国家的危难,都当成了别人的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朱翊钧想起这句学过的话,心里一阵刺痛。这些江南士绅,读的书最多,说的话最漂亮,可做起事来,却比谁都自私。

  他拿起朱笔,在江南商税册子的封面上写下:“江南之富,甲于天下;江南之税,薄于纸帛。士绅之责,何在?”

  字迹力透纸背,像一声声质问,敲在江南士绅的脸上,也敲在朱翊钧的心上。他知道,要改变这种状况,光靠愤怒没用,得拿出实际行动。

  傍晚时分,张居正来了。这位首辅大人刚从内阁过来,手里还拿着陕西的赈灾奏报。“陛下,陕西的灾情有所缓解,新补种的荞麦长势不错。”

  朱翊钧把江南的捐粮清册和商税册子推过去:“张先生自己看吧。”

  张居正拿起册子,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江南士绅,久享太平,早已忘了唇亡齿寒的道理。”

  “不是忘了,是不在乎。” 朱翊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他们觉得,就算国家有难,他们也能靠着江南的富庶独善其身。”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突然道:“陛下,臣有个提议。”

  “先生请讲。”

  “江南的商税,确实太低了。” 张居正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决断,“臣打算推行‘一条鞭法’,把各种赋税徭役合并为一,按亩征收银两,不分士绅百姓,一视同仁。这样既能增加国库收入,也能堵住偷税漏税的漏洞。”

  朱翊钧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条鞭法” 他听说过,张居正之前提过,但因为阻力太大,一直没推行。现在看来,是时候了。

  “先生觉得,能推行得下去吗?” 朱翊钧有些担心,江南的士绅势力那么大,肯定会强烈反对。

  “难,但必须推行。” 张居正的语气斩钉截铁,“江南的赋税,关系到国库的一半收入。若是任由他们偷税漏税,别说赈灾,就是边防军饷都难以为继。”

  他顿了顿,补充道:“臣打算先在浙江试点,若是成功了,再推广到整个江南。陛下觉得如何?”

  朱翊钧点点头:“先生的法子好。只是…… 要小心江南士绅的反扑。他们在朝中的势力不小,恐怕会借机闹事。”

  “臣明白。” 张居正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坚定,“臣已经让赵焕整理江南的赋税数据,只要证据确凿,他们想闹也闹不起来。”

  看着张居正离去的背影,朱翊钧心里踏实了些。有这位首辅大人在,推行 “一条鞭法” 会顺利些。但他也知道,这只是开始,江南士绅的反抗绝不会少。

  夜深了,朱翊钧还在翻看江南的商税册子。小李子端来夜宵,他也没心思吃。他想起江南的繁华,想起那些园林里的欢声笑语,再看看册子里那些刺眼的数字,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改变江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耐心,需要智慧,更需要勇气。但他有信心,也有决心。因为他是大明的皇帝,是这天下百姓的君主,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南这块富庶之地,变成滋生贪婪和自私的温床。

  “小李子,” 朱翊钧突然说,“明天把江南的舆图挂在墙上,朕要天天看着。”

  “是!” 小李子应声。

  朱翊钧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让江南的赋税和它的富庶相匹配,要让江南的士绅明白,他们的财富来自这片土地,来自这个国家,也该为这片土地、这个国家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暖阁里的灯光却依旧明亮。朱翊钧拿起朱笔,在江南商税册子上写下:“推行一条鞭法,江南先行。”

  字迹虽然还有些稚嫩,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决心。他知道,前路必然充满荆棘,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大明的江山,为了天下的百姓,再难的路,他也会走下去。

  而江南的反差,终将成为过去。一个更加公平、更加繁荣的江南,终将在他的手中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