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西商的到来-《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万历十九年的夏至,月港的潮水带着异乎寻常的躁动漫过码头。张瀚站在市舶司新筑的了望塔上,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正对准海平面上那几个越来越清晰的黑点。这架黄铜望远镜是去年从葡萄牙商人手中换来的,镜身被海风磨出细密的光泽,此刻却映出令所有观海者心头一紧的景象 —— 四艘通体漆黑的巨舰正破开晨雾驶来,船帆上绘制的金色纹章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那不是熟悉的葡萄牙三角帆,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混合帆装,主桅杆高达六丈,辅帆如蝶翼般展开,连最资深的老船工都忍不住咋舌。

  “那船吃水深过丈五,怕是装了千斤重的货。” 陈老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靠海吃了一辈子饭的船主,此刻正眯着眼估算巨舰的吨位。他的五艘商船刚从暹罗运回胡椒和象牙,缆绳还没系稳,码头上的喧嚣就突然凝固 ——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海面上那几座移动的 “黑色山峦” 吸引。

  张瀚没有回头,手指在望远镜的调焦旋钮上微微转动。镜头里的巨舰越来越清晰,船舷两侧每隔三尺便露出一个黑洞洞的炮口,粗略数去每艘船上竟有二十余门火炮,比福建水师最大的战船还要多出一倍。“传水师王将军,按最高警戒级别巡逻。” 他的声音透过了望塔的窗棂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消息像野火般在月港蔓延。正在卸货的脚夫扔下扁担,算着账的丝绸商人扒着货栈栏杆,连街角卖糖画的老汉都举着刚捏好的糖人,踮脚望向海面。“是红毛夷的船吗?” 有人低声问,十年前倭寇侵扰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陌生的巨舰总让人心里发紧。

  当巨舰缓缓驶入港口时,连潮水都仿佛被它们的体量推开。船舷上站着的西班牙水手,穿着紧身短衫和齐膝长裤,腰间挎着弯刀,肤色是比葡萄牙人更深的古铜色。为首的商人站在船首,戴着插着白鹭羽毛的帽子,手杖顶端镶嵌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流转,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月港的码头 —— 他是西班牙东印度公司驻马尼拉的总督特使阿尔瓦雷斯,此行带着国王腓力二世的密令,要打通与大明的直接贸易通道。

  “我们是西班牙王国的使者!” 阿尔瓦雷斯通过随船的华人翻译喊话,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遍码头,“带来了上帝的祝福和白银,要换你们最好的丝绸!”

  话音刚落,几名水手掀开甲板上的木箱,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币。阳光下,这些银币泛着柔和的白光,边缘的齿纹清晰如刻,正面印着国王腓力二世的头像,背面是交叉的权杖与宝剑 —— 这是在墨西哥铸造的西班牙银币,后来被中国人称为 “本洋” 的比索。

  码头上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陈老大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白银,估算着至少有十万两,足够买下半个月港的货栈。“红毛夷是把银矿搬来了?” 他身边的船工喃喃自语,手里的缆绳都差点滑落。

  市舶司的官员们按捺住震惊,按流程上前查验。张瀚亲自登船,看着那些堆成小山的银币,又看了看船舱里空空如也的货位,眉头渐渐皱起:“你们的货物呢?”

  阿尔瓦雷斯傲慢地笑了笑,用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敲击木箱:“白银就是最好的货物。” 他示意翻译继续,“我们知道大明的规矩,但这次带来的白银数量巨大,希望能得到特殊优待 —— 免税贸易。”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滚油里。“哪有做生意不缴税的?” 卖茶老汉忍不住喊道,“连挑夫过城门都要交厘金!” 正在验货的税吏们也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张瀚的眼神里满是期待 —— 若是开了免税的先例,以后的日子可就难办了。

  张瀚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想起朱翊钧 “按规矩办事” 的叮嘱,又瞥了眼那些诱人的银币,语气没有丝毫松动:“大明的律法,对所有外商一视同仁,十税一,没有例外。” 他让人展开随身携带的《市舶司章程》,指着上面朱笔圈定的条款,“这是陛下亲定的规矩,谁也不能改。”

  阿尔瓦雷斯显然没料到会被拒绝得如此干脆,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上面盖着西班牙国王的烫金印玺:“这是我们国王的特许状,在马尼拉、澳门,所有港口都对我们免税。”

  “这里是大明的月港,只认大明的律法。” 张瀚让人收起查验记录,“你们可以选择按规矩缴税,或者带着白银离开。” 他转身要走,却被阿尔瓦雷斯叫住。

  “我们可以缴税,但希望能和你们的最高统治者直接谈判。” 阿尔瓦雷斯的语气软了下来,他带来的白银足够买下江南所有的丝绸,相信大明皇帝不会拒绝这笔生意。

  张瀚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让通事记下对方的请求。回到市舶司衙门,他立刻让人起草奏报,详细描述西班牙船队的规模、携带的货物,以及免税的要求。幕僚在一旁建议:“大人,十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不如先答应他们,再请陛下定夺?”

  “糊涂!” 张瀚将奏稿重重拍在案上,“税银是小,规矩是大。今天让西班牙人免税,明天荷兰人、葡萄牙人都会来要特权,到时候如何收场?” 他想起海瑞曾说的 “法者,天下之公器”,此刻更觉分量千钧。

  奏报用八百里加急送往北京,驿卒的马蹄在官道上扬起烟尘。当密报送到御书房时,朱翊钧正在看徐光启的《西洋算学初论》,书页上的阿拉伯数字还带着新鲜的墨香。展开奏折,看到 “西班牙商人”“十万两白银”“请求免税” 等字眼,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天下哪有做生意不缴税的道理?” 他把奏折扔在案上,龙涎香镇纸发出沉闷的响声。小李子赶紧上前捡起,见陛下脸色不悦,连大气都不敢喘。

  “传旨张瀚,” 朱翊钧的声音冷了下来,“让那些西班牙人按规矩缴税。若想谈判,可以,但必须遵守大明的法度。告诉他们,朕的月港欢迎诚实的商人,却不养贪得无厌的客人。”

  旨意发出后,朱翊钧又让人找来兵部的海图,手指在马尼拉的位置重重一点:“这些西班牙人在吕宋欺压我藩属,如今又想在月港讨便宜,没那么容易。” 他对小李子说,“让骆思恭派人去月港,暗中监视他们的动向,看看除了白银,还带了些什么。”

  月港的夜色渐渐降临,西班牙巨舰上点起了火把,像四颗漂浮在海面上的星辰。码头上的百姓还在议论纷纷,猜测着这些陌生人会带来怎样的变化。陈老大站在自己的船头,望着那些火把,忽然觉得月港的海水,似乎比以前更辽阔了。

  他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将会开启大明与世界的新篇章。而那位远在北京的年轻皇帝,正用他的智慧和决断,在开放与防范之间,寻找着新的平衡。市舶司的灯亮到深夜,张瀚看着墙上的《月港海图》,忽然想起开海时陛下说的那句话:“海纳百川,但也要守住堤岸。”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月港,张瀚接到了北京的旨意。他让人将圣旨抄录后,贴在市舶司门口的公告栏上,围观的百姓和商人很快挤满了街道。当看到 “按规矩缴税”“遵守大明法度” 等字眼时,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声。

  “还是陛下英明!” 林掌柜的绸缎庄就在公告栏旁,他看着那些跃跃欲试的同行,知道一笔大生意即将到来。而在港口的另一端,阿尔瓦雷斯看着公告栏上的圣旨,虽然满脸不情愿,却也只能让人准备缴税 —— 他知道,错过了这次贸易,欧洲的贵族们会把他撕碎。

  当西班牙商人的白银被一箱箱抬进市舶司的银库,当江南的丝绸开始装上巨舰,月港的码头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只是这一次,空气中除了海腥味和丝绸的香气,还多了种新的味道 —— 那是不同文明初次交锋时,谨慎而又充满期待的气息。

  张瀚站在了望塔上,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知道,与西班牙人的贸易只是开始,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挑战。但只要守住陛下定下的规矩,守住大明的法度,就不怕任何风浪。海风吹拂着他的官袍,带着远方海洋的气息,也带着一个王朝即将拥抱更广阔世界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