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寒门的出路-《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冬至的寒风卷着碎雪,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顺天府贡院外等候放榜的举子们脸上。刘大器把冻得发僵的手缩进袖口,指节却依旧死死攥着那卷磨得起毛的答卷。这卷《民生策》是他在河间府破庙里写就的,砚台是捡来的瓦片,墨汁是用锅底灰调的,可字字句句都浸着他十年寒窗的血汗 —— 从十五岁考中秀才,到如今二十八岁,他已经是第五次站在这贡院外了。

  刘兄,要不先去茶馆避避寒? 旁边一个穿厚棉袍的举子凑过来,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这是张大户家的三公子,家里为了给他捐个监生花了三百两,这次来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

  刘大器摇摇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贡院紧闭的朱漆大门。门楣上 为国求贤 的匾额在雪光中泛着冷硬的光,像在嘲讽着他们这些寒门子弟的痴心。再等等。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心里那点微弱却顽固的期待 —— 毕竟,这次不一样了。主考官李嵩因舞弊被流放三千里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锦衣卫的缇骑就守在贡院两侧,银亮的盔甲上落满了雪,像两尊镇邪的石狮子。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贡院侧门

  一声被推开,两个捧着红榜的吏员踩着积雪走出来,身后跟着四个佩刀的锦衣卫。举子们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涌了上去,刘大器被裹挟在人潮中,单薄的棉袄几乎被挤碎。他听见身边有人喊 ,有人骂 ,还有人因为被踩了脚发出痛呼,混乱中,他怀里的答卷被挤得变了形。

  红榜被贴上高墙时,雪下得更紧了。刘大器踮着脚,从无数晃动的脑袋缝隙里往上看,眼睛像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他从榜首开始找,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扫过,心跟着那些陌生的名字一点点往下沉。第一名,张承宇...... 那是英国公府的远房侄子;第五名,王启年...... 礼部侍郎的亲儿子;第二十三名...... 直到最后一个名字念完,也没有 刘大器 三个字。

  他像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雪地里。周围的欢呼和叹息像隔着一层水传到他耳朵里,模糊而遥远。张大户家的三公子挤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假意安慰:刘兄别灰心,下次再考就是了。 可那语气里的得意,像针一样扎进刘大器的心里 —— 他看见张公子的名字赫然在列,排在第三十七位,而他前几日还在茶馆里炫耀,说自己连《中庸》都背不全。

  舞弊...... 还是舞弊...... 刘大器喃喃自语,把怀里的答卷往雪地里按。冰冷的雪水浸透了纸张,晕开了上面的墨迹,那些 疏浚河道 减免赋税

  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像他此刻的人生。十年寒窗,五度应试,难道真的比不过权贵的一句话、商人的一锭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尽头传来。三匹快马冲破雪幕,为首的太监捧着明黄的圣旨,在贡院门前勒住缰绳。圣旨到 —— 尖细的嗓音穿透风雪,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刘大器抬起头,麻木地看着太监展开圣旨。阳光恰好穿透云层,照在明黄的绸缎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顺天府乡试舞弊一案,已严惩主犯。今复查各生答卷,河间府生员刘大器所着《民生策》,针砭时弊,切中要害,其才当用。特批入国子监读书,免试授翰林院检讨,以彰朝廷求贤之心。钦此 ——

  刘大器? 有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刘大器猛地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旁边有人拽他的胳膊:刘兄!是你!陛下特批你入国子监了! 他这才踉跄着爬起来,看向那宣读圣旨的太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监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穿着打补丁的棉袄,冻得发紫的脸上还沾着雪,忍不住皱了皱眉,却还是按规矩宣道:刘大器接旨谢恩。

  刘大器

  一声跪在雪地里,额头重重磕在结冰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臣...... 臣刘大器,谢陛下隆恩!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泪混合着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滚烫的痕迹。

  人群炸开了锅。落榜的举子们围上来,看着刘大器,又看看贡院墙上的红榜,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陛下圣明! 寒门有出路了!一个瘸腿的老举子,考了一辈子都没中举,此刻抱着刘大器的腿哭得像个孩子: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朝廷不会忘了我们......

  刘大器被锦衣卫扶起来时,手脚还在发抖。他看着那些和自己一样衣衫单薄、面带菜色的举子,忽然明白了皇帝的深意。这道圣旨,不仅仅是给他一个人的恩典,是给天下所有寒门士子的承诺 —— 只要有真才实学,哪怕没有背景,没有银子,也能被看见,被重用。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天就传遍了京城。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把刘大器的故事编成了新段子,说他 雪地献策,龙颜大悦;笔墨铺的老板把他的《民生策》刻板印刷,一上午就卖光了三百本;连国子监门口卖糖葫芦的小贩,都知道了有个穷书生凭着一篇文章就平步青云。

  刘大器被暂时安置在驿馆。驿丞给他端来热腾腾的汤面,碗里还卧着两个荷包蛋,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奢侈的一顿饭。他捧着碗,眼泪一滴滴往汤里掉,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激动。他想起临走时,母亲把唯一的银钗塞给他,说 考不中也别学坏;想起在京城抄书时,掌柜的克扣工钱,说 穷书生还想讲价;想起无数个寒冷的夜晚,他裹着破被,就着月光背书,告诉自己 总会有希望的。

  现在,希望真的来了。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的密报送到御书房时,朱翊钧正在看庞尚鹏的土地清丈奏报。密报上详细描述了贡院外的情景,说 士子们哭声震街,皆向北叩首,呼万岁者不绝,还附上了刘大器《民生策》的抄本,上面圈满了皇帝之前批注的 切中要害 可行

  等字样。

  小李子,你看这个。 朱翊钧把密报推过去,指尖在 免试授翰林院检讨 几个字上轻轻敲击。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斑,朕要的,就是让天下人知道,在大明,读书有用,有才华更有用,不用靠送礼、靠关系。

  小李子笑着点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可不是嘛!奴才刚从翰林院过来,那些编修老爷都在传看刘大器的策论,连最傲的王学士都说

  后生可畏

  呢! 他想起今早路过国子监,见门口挤满了送孩子来求学的百姓,都说 要学刘大人,靠文章当官。

  朱翊钧拿起刘大器的策论,翻到描写河间府水患的段落。那上面写着 百姓凿冰捕鱼,三日不得一鳞,饿殍枕藉于道,字迹因用力而划破了纸,可见写时的痛心。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李太后给他讲过 洪武爷微服私访,见百姓疾苦而落泪 的故事,那时他不懂,如今看着这些文字,忽然明白了 民为邦本 四个字的分量。

  传旨给国子监。 皇帝放下策论,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好生教他,别让官场的歪风邪气染了他的笔。朕要他记住,今天的恩典,不是让他飞黄腾达,是让他替那些还在寒风里苦读的寒门士子,替那些在田里刨食的百姓说话。

  刘大器进入国子监的那天,天出奇地晴。阳光照在琉璃瓦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晕,像无数个跳跃的希望。祭酒亲自在门口迎接,握着他的手说:陛下对你期许甚高,莫要辜负。

  刘大器躬身行礼,青布官袍的下摆扫过干净的石板路:学生定当勤勉向学,将来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国子监的学子们围过来看热闹。有勋贵子弟,穿着华丽的锦袍,眼神里带着好奇;有寒门出身的,和刘大器一样穿着布衣,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一个来自浙江的穷书生挤到前面,小声问:刘兄,陛下真的会看我们的文章吗?

  刘大器看着他冻裂的手指,想起自己曾经的样子,用力点头:会的。只要写的是真心话,是为百姓好的话,陛下一定会看。

  这话像一粒种子,落在每个寒门学子的心里。从那天起,国子监的读书声比往常响亮了许多,夜里的灯也亮得更晚了。有学子在墙上贴了张纸,上面写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签名,刘大器的名字排在第一个。

  消息传到南京,海瑞正在批阅弹劾奏折。看到刘大器被特批的消息,他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对下属说:陛下这步棋走得好。科场清,则吏治清;吏治清,则天下安。 他让人把这个消息抄录下来,贴在都察院门口,让所有路过的百姓都能看见。

  福建的庞尚鹏听说后,特意给刘大器写了封信,信里说 我辈读书人,当以民生为己任,勿为名所困,勿为利所惑。刘大器把信恭恭敬敬地裱起来,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1584 年的冬天,北京城里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却盖不住越来越响亮的读书声。顺天府贡院外的老槐树下,每天都有新的举子来驻足,他们看着墙上那张贴着刘大器《民生策》的黄纸,互相打气:明年,咱们也写出让陛下看中的文章!

  御书房里,朱翊钧看着各地送来的奏报,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科场的清风,正在一点点吹散积弊多年的浊气;寒门的出路,正在一步步被拓宽。他知道,一个刘大器改变不了所有事,但只要这股风气能延续下去,只要天下的读书人都相信 才华有用,大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就会在他的手里,走得更稳,更远。

  窗外的雪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太液池的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远处的国子监方向,传来朗朗的读书声,那声音穿过宫墙,穿过街巷,像一股温暖的溪流,流淌在每个期盼着公正与希望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