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账册里的答案-《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御书房的鎏金铜炉里,龙涎香正烧到第三转折,烟气在梁间绕出个太极似的圈,将张四维与申时行的争吵声裹在其中。朱翊钧指尖划过账册上 宣府驿站 的朱批时,终于抬了眼,目光像被晨露洗过的琉璃,平静地落在两人涨红的脸上。

  吵够了?

  这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让张四维挥到半空的手猛地顿住,申时行卡在喉咙里的辩驳也咽了回去。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错愕 ——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势,竟被这平淡的问句戳得泄了气。

  朱翊钧将案头的《万历驿站总册》推到两人中间,牛皮封面被手指磨出的包浆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张阁老说的驿站冗余, 他指尖点在泛黄的纸页上,那里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小三角,去年北方诸省共有三百一十七处空设驿站,其中宣府、大同就占了一百四十三处。

  账册摊开的那页,详细记录着宣府某驿站的开销:驿丞一员(由总兵表亲担任,从未到任),驿卒五名(实为佃农顶替),年支银三百两,马匹十匹(仅两匹能骑)。墨迹旁还贴着张锦衣卫画的素描,画中驿站的马厩结着蛛网,只有个老卒在晒着发霉的草料。

  这些地方的驿丞,多是边将的亲朋故旧,拿着俸禄却从不理事。 朱翊钧的指尖划过素描上的蛛网,军报来了,让佃农骑着病马去送;官差来了,就从百姓家抢车。这样的驿站,不裁留着养蛀虫?

  张四维的脸微微发烫。他只知道北方驿站耗费巨大,却没细查究竟是制度问题还是贪腐所致。账册上的记录比他的奏折详实百倍,连某驿丞挪用马料钱去赌场的琐事都记在案,显然是早就查清了底细。

  那江南的驿站...... 申时行忍不住开口,声音还带着未平的喘息。

  朱翊钧翻动账册,指尖落在苏州驿站的页面。这里用蓝笔标着密密麻麻的圆点,旁边注着 日均传递文书七封,转运物资三车。附页是驿丞的考勤记录,某日日记载着:暴雨冲毁驿路,率驿卒抢修至深夜,确保漕运急报按时送达。

  申阁老说的民怨, 皇帝的目光转向申时行,确实集中在江南,但并非因驿站本身,而是士绅私用驿马、强占驿卒所致。 他抽出夹在账册里的几张纸,是海瑞送来的江南士绅用驿记录,某乡绅一年内竟用驿站马匹运送私盐十七次,每次都逼着驿卒伪造 公务文书。

  苏州、杭州的驿站,日均处理的公务是北方空设驿站的十倍。 朱翊钧将记录推到申时行面前,裁了它们,谁来传递漕运急报?谁来转运赈灾粮?

  申时行看着记录上驿卒冒雪送军报的事迹,忽然想起去年河南水灾,正是苏州驿站连夜调拨的船只救了上万灾民。他刚才只想着反对裁驿,却没细想皇帝早已把南北驿站的差异摸得门儿清。

  御书房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在炉底的轻响。张四维摸着账册上的朱砂三角,申时行捏着蓝笔圆点的记录,两人都哑口无言 —— 他们争论得面红耳赤的问题,原来早就写在这些泛黄的纸页里。

  北方的冗余驿站,裁。 朱翊钧的声音打破沉默,指尖在宣府、大同的地图上重重一划,按账册标注的空设驿站,即日起遣散冗员,变卖病马,年节省的八万两白银,优先补蓟镇、宣府的欠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四维:但要留三成驿卒,改组为

  急递铺 ,专司军报传递,由兵部直接管辖,免得边将再安插亲信。

  张四维连忙躬身:陛下考虑周全。 心里却暗暗心惊 —— 皇帝不仅要节流,还要借机收回边将对驿站的控制权,这步棋比他想的更深。

  江南的驿站,留。 朱翊钧转向申时行,指尖在苏州、杭州的位置画了个圈,但要按海瑞的核查结果,核实用度:士绅私用驿马,按价三倍罚款;驿丞纵容者,直接革职。每年至少能省下两万两浪费,这笔钱拨给南直隶,补贴织户缴税的银价差额。

  申时行眼睛一亮。这样既保留了驿站功能,又打击了士绅特权,还能安抚江南民心,简直是一举三得。陛下圣明! 他深深一揖,刚才的担忧烟消云散。

  朱翊钧将账册合拢,牛皮封面发出轻微的脆响。你们看, 他看着两人,很多事吵不出结果,翻开账册就有答案。 他指着总册扉页自己写的批注:事分南北,治则异之 —— 北方弊在贪腐,当严;江南弊在特权,当疏。

  张四维忽然想起昨日收到的边军密报,说宣府总兵的小舅子就在空设驿站领饷,此刻才明白皇帝为何坚持从北方裁起。申时行则想起江南士绅联名反对裁驿的信,原来皇帝早就查清他们是怕失去私用驿站的特权。

  还有, 朱翊钧补充道,裁驿省下的银子,一部分要用来给留任驿卒加薪。 他指着某页的记录,北方驿卒月薪仅三百文,连糊口都难,难怪会帮着士绅作假。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两人心上。他们争论时只想着

  与 ,却没考虑过基层驿卒的死活。

  御书房外的日头爬到了中天,透过窗棂在账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朱翊钧看着两人退出的背影,忽然对小李子道:把这册驿站总册抄两份,分送张、申二位阁老。

  奴才明白,让他们好好学习学习。 小李子笑着应道。

  不是学习,是让他们知道。 皇帝拿起戚继光送来的军报,朕要的不是派系之争,是照着账本办事 —— 哪笔钱该省,哪个人该留,哪项制度该改,都明明白白写着,不用吵。

  消息传到宣府时,总兵正在给小舅子安排新差事。听说驿站要裁,还得由兵部直管,他手里的茶杯

  掉在地上,茶水在 空设驿站名录 上洇开,正好遮住他小舅子的名字。

  苏州驿站的老驿丞接到加薪的消息时,正在修补被士绅家奴踢坏的门。看着新下发的月钱,他突然对着北京的方向深深一揖 —— 干了三十年驿卒,还是头回觉得这差事有了盼头。

  三日后的早朝,张四维和申时行联名呈上了《驿站改革章程》,南北分治的条款与皇帝在御书房说的分毫不差。朝臣们看着两人罕见的默契,都暗暗称奇,只有方逢时等老臣猜到,定是御书房那册账册起了作用。

  朱翊钧看着章程上 南北异治 优恤驿卒 的条款,在末尾批了个 准

  字。他知道,这场关于驿站的争执,不仅解决了边军饷银的缺口,更让朝堂明白了一个道理 —— 治国不是空喊口号,得对着账本一条条算清楚。

  御书房的账册又添了新的记录,某页贴着新驿卒的领饷签名,笔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朱翊钧拿起朱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小李子进来添茶时,看见皇帝正对着地图出神,蓟镇、宣府的位置被红笔标上了 饷银已补,江南则标着 驿务整顿万岁爷,现在谁都知道,您的账册比圣旨还管用。

  朱翊钧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起张居正当年推行一条鞭法时,也曾编过全国税册,只是后来被派系之争搅了初心。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守住这份 按账册办事 的务实 —— 让每个铜板都花在实处,让每项制度都落到细处。

  窗外的槐花开了,香气顺着窗缝溜进来,与账册的墨香混在一起,酿成一种沉静的味道。朱翊钧知道,只要这册账册还在,只要他还能从纸页里找到答案,朝堂的争执就吵不垮大明的根基。

  而那本《万历驿站总册》,后来被收入内阁档案库,扉页 事分南北,治则异之 的批注,成了万历朝改革的重要原则。很多年后,当史官写下这段历史时,特意加了句:帝不好空谈,唯重实效,故能在党争中稳操胜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