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苏州的民怨-《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太湖的暑气裹着鱼腥扑面而来时,王篆正躺在雕花楠木床上,听着歌姬唱新编的《江南好》。翡翠帐子外,管家正捧着账本大声报账,声音里的谄媚像浸了蜜:老爷,东庄的早稻收了三千石,西庄的棉花开得正好,估摸着能纺出上等棉布两百匹。还有那几个新纳的佃户,把您赏的草棚收拾得妥妥帖帖,连哭丧的力气都没了。

  王篆懒洋洋地掀起帐子一角,绿豆眼在脂粉堆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账册上 千亩良田 的朱批上。那是张居正亲笔写的 准其拓荒,如今却成了他强占民田的尚方宝剑。三年前他从户部侍郎任上 ,回苏州的路上就没闲着,靠着当年在考成法里攥下的把柄,硬生生把太湖边最肥沃的良田圈进了自家版图。

  哭丧? 他冷笑一声,把玩着手指上的羊脂玉扳指,那是曾省吾送的谢礼,他们该谢我才是。若不是我王篆,这些破田还在产土坷垃,哪能长出这么好的稻子?

  管家连忙附和:老爷说得是!昨儿个有个老东西不识好歹,说这田是他家祖传的,被小的们一顿好打,现在乖得像孙子。 他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就是... 那三个打死的佃户,家属还在镇上哭,要不要...

  废物! 王篆猛地坐起,锦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让巡检司的人去

  安抚 ,就说他们是触怒了山神,暴毙的。谁敢再闹,就按

  盗匪

  论处!

  管家吓得一哆嗦,连忙应着退下。帐子里的歌姬们吓得噤若寒蝉,却被王篆一把拽住:怕什么?在苏州这块地,我王篆说的话,就是王法!

  他说的是实情。苏州知府是他当年举荐的门生,巡抚见了他要行晚辈礼,连巡按御史都得看他脸色。那些佃农被赶去睡芦苇搭的草棚,顶风冒雨地干活,缴租时却要按 上等田 的标准,稍有差池就是鞭子伺候。太湖边的芦苇荡里,不知埋了多少敢反抗的佃户,连野狗都不敢靠近。

  可民怨这东西,就像草棚下的沼气,捂得越严,炸得越烈。

  立秋那天,老佃农陈阿福揣着块染血的衣角,带着三十多个衣衫褴褛的乡亲,踏上了北上的路。他儿子去年被王篆的家丁打断了腿,今年夏天又被诬陷偷粮,活活打死在 私设公堂 的祠堂里。那块衣角,是儿子最后攥在手里的东西,上面还沾着祠堂青砖的霉味。

  爹,咱们真能告赢吗? 同行的少年怯生生地问,他的爷爷就是被打死的三个佃户之一。

  陈阿福摸了摸怀里的状纸,那是村里识文断字的老秀才写的,字字泣血:王篆私设公堂,打死佃农三人,强占良田千亩,逼死织户二十家... 他咬着牙,浑浊的眼睛里迸出光,北京有天子,天子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们一路乞讨,白天躲着官差,晚上睡在破庙里,走了整整一个月,才终于看到了紫禁城的角楼。那天清晨,他们跪在宫门外的石板路上,举着状纸齐声喊冤,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冤枉啊 ——

  请陛下为小民做主 ——

  宫门外的侍卫想驱赶,却被陈阿福死死抱住腿:官爷,我们走了三千里路,就为见陛下一面!求您通融通融! 他额头磕在石板上,血珠混着尘土渗进砖缝,像极了太湖边那些无人收殓的冤魂。

  这一跪,就是三天三夜。

  第一天,有太监出来呵斥,说 陛下忙着呢;第二天,锦衣卫来了,踢翻了他们讨饭的破碗;第三天清晨,陈阿福快跪不住时,忽然看见一群穿着蟒袍的人从宫里出来,为首的正是苏州知府 ——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反了反了! 知府看到跪在地上的陈阿福,脸都白了,挥手就让随从去拖人,这些刁民冲撞圣驾,给我往死里打!

  就在这时,宫门突然开了道缝,小李子探出头来:谁在宫外喧哗?陛下让带进去问话。

  陈阿福像是瞬间被注入了力气,挣脱随从的手,死死抱住状纸扑过去:小民有冤!求陛下做主!

  御书房里,朱翊钧捏着状纸的手指微微发颤。王篆私设公堂,打死佃农三人 的字样旁,沾着点暗红的污渍,闻着有淡淡的血腥味。他想起三个月前,苏州知府奏报 太湖沿岸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那时还觉得考成法下的官员总算务实,如今看来,全是粉饰太平的鬼话。

  骆思恭。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御案上的茶盏泛起细密的冰花,查,给朕往死里查!王篆在苏州做的勾当,苏州知府为何隐瞒,巡抚为何不报,巡按御史是不是收了好处!

  骆思恭刚从江南回来,手里正攥着王篆勾结盐商的密报,此刻听皇帝动怒,连忙躬身:奴才这就去办!

  等等。 朱翊钧叫住他,目光落在状纸末尾 百姓敢怒不敢言 的字样上,派谁去查?苏州官场盘根错节,寻常人去了,怕是查不出什么,还会打草惊蛇。

  骆思恭迟疑道:要不... 让都察院的徐显卿去?他素来刚正。

  不够。 朱翊钧摇头,王篆是张居正的心腹,当年在户部帮着推行一条鞭法,门生故吏遍布江南,寻常御史根本镇不住场子,得是个既不怕得罪旧党,又能让百姓信服的人。

  他想起前日吏部呈上的官员考核册,有个人的评语是 铁面无私,屡忤权贵,百姓呼为青天。

  传吏部尚书。

  王国光很快就到了,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户部的墨香。听完皇帝的问话,他沉吟片刻,说出了一个名字:南京右佥都御史海瑞,刚正不阿,可当此任。

  海瑞。这个名字像块石头投入深潭,激起朱翊钧记忆里的涟漪。他记得张居正曾说 海瑞清则清矣,却过于刚直,难堪大用,可现在,对付王篆这种盘踞地方的硕鼠,恰恰需要这样的刚直。

  朱翊钧点头,目光锐利如刀,传朕旨意,调海瑞为苏州巡按御史,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 —— 无论涉及谁,哪怕是故臣旧部,先斩后奏!

  王国光心里一震。尚方宝剑,便宜行事,这是把皇权都借给了海瑞,可见皇帝清除蛀虫的决心。他躬身领旨,退出去时,听见皇帝在身后补充:让他带三百锦衣卫去,谁挡道,就卸了谁的官印。

  消息传到南京时,海瑞正在整理《海氏家法》。这位年近七旬的老御史,头发已经全白,却依旧腰杆笔直,看着圣旨上 尚方宝剑 四个字,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出精光。

  王篆... 他捏着圣旨的手青筋暴起,当年你在户部构陷忠良,老夫就想参你,可惜...

  旁边的门生劝道:老师,王篆是张居正的心腹,苏州官场都是他的人,此去怕是凶险。

  海瑞冷笑一声,从墙上摘下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尺 —— 那是他当年在淳安任知县时,打贪官用的。老夫一生,就爱啃硬骨头。 他将铁尺别在腰间,目光扫过窗外的秦淮河,百姓的冤屈,比洪水猛兽更可怕。若朝廷都不敢为他们做主,还算什么父母官?

  三日后,海瑞带着三百锦衣卫,捧着尚方宝剑,坐船离开南京。船头的 巡按御史 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柄劈开黑暗的刀。

  苏州城里,王篆还在府中宴饮。知府正给他敬酒,说 那些刁民已被打发,绝无后患。王篆笑得满脸横肉都在颤,根本没意识到,一场风暴正顺着大运河,朝他席卷而来。

  而御书房内,朱翊钧看着骆思恭送来的王篆家产清单 —— 良田万亩,商铺百间,金银二十万两,比查抄张居正府所得还多。他拿起朱笔,在清单上批了两个字:查抄。

  小李子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皇帝这手安排实在高明。用海瑞这样的清官去查张居正的心腹,既不会让人觉得是针对旧党,又能彻底清除新政里的蛀虫,还能安抚民心 —— 一石三鸟,比单纯的严惩更显智慧。

  陛下, 小李子轻声道,苏州的百姓知道您派了海青天,怕是要放鞭炮庆祝了。

  朱翊钧没说话,只是望着江南的方向。他知道,处理王篆只是第一步。张居正留下的新政里,还藏着不少这样的蛀虫,他要一个个揪出来,不是为了否定新政,而是为了让它走得更稳、更远。

  太湖的浪依旧拍打着堤岸,只是这一次,岸边的草棚里,终于有了一丝盼头。陈阿福和乡亲们听说海瑞要来,连夜在村口搭起了牌坊,上面写着 天子圣明 四个大字,在月光下泛着质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