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言官的失落-《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六科廊下的紫藤花谢了满地,被往来官靴碾成紫泥。给事中江东之攥着那份墨迹未干的考成法修改旨意,指节捏得发白,青袍下摆扫过阶前的残花,带起的风里都透着股颓唐。

  岂有此理! 他猛地将旨意拍在值房的案几上,上好的宣纸被震出褶皱,‘六科给事中专司弹劾’这一条,说删就删了?那我们这些言官,跟六部的小吏有何区别!

  值房里一片死寂。其他五科的给事中们或坐或站,脸上的表情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往日里,这里总是充斥着激昂的议论,谁弹劾了哪个贪墨的知府,谁又揪出了哪个懈怠的边将,唾沫星子能溅到梁上。可现在,每个人都像被抽走了主心骨,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沉重。

  江兄息怒。 礼科给事中吴中行叹了口气,手里的茶盏凉透了也没喝,旨意都盖了玉玺,还能改回来不成? 他想起昨日去吏部递公文,往常吏部尚书见了他都要拱手问好,今日却只让司务官打发,那眼神里的怠慢,像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疼。

  就是因为盖了玉玺才窝火! 江东之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当年张太岳在时,虽也忌惮我们弹劾,却从未敢动六科的权柄!如今倒好,新帝一句话,就把我们的尚方宝剑给收了!

  他说的是实情。考成法推行十年,六科给事中靠着 专司弹劾 的权力,成了朝堂上谁也不敢小觑的力量。部院大臣的政绩考核要经他们过目,地方官的税银账目要由他们复核,连内阁拟的票拟,都得他们披红才能下发。去年户部尚书王国光因为漕运损耗超标,被他们连参三本,最后不得不亲自来六科廊下赔罪,那场面至今想起来还扬眉吐气。

  可现在,旨意里明明白白写着 改为吏部、都察院共同考核,六科的弹劾权被拆得七零八落。以后再想参人,得先看吏部的政绩册有没有 ,再等都察院的廉明审查 ,那些捕风捉影的弹劾再也站不住脚,连带着往日里部院大臣见了他们就绕道走的敬畏,也凭空矮了三分。

  我听说, 刑科给事中刘台的门生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昨日兵部侍郎去都察院议事,路过咱们六科廊,连头都没抬一下。

  这话像颗火星,点燃了满室的憋屈。他敢! 一个年轻的给事中拍案而起,当年他克扣军饷的事,还是咱们揪出来的!

  现在不一样了。 吴中行苦笑摇头,指尖划过旨意上 吏部主绩 四个字,他只要把兵部的军饷账册做得漂亮,咱们就算知道他手脚不干净,没都察院的廉查文书,也参不动他。

  正说着,廊下传来脚步声,李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位连日来在朝堂上为言官摇旗呐喊的御史,此刻脸上没了往日的激昂,青袍上沾着些尘土,像是从哪个角落里刚钻出来。

  李御史! 江东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冲上去拽住他的袖子,您可得给咱们做主啊!陛下这么改考成法,是要断了言官的活路!

  李植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站稳后推开他的手,目光扫过满室垂头丧气的给事中,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了然。做主?我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份旨意,指尖在 都察院主廉 处轻轻敲击,你们真以为,陛下是在针对言官?

  江东之愣了愣:难道不是?这明摆着是护着新政派!王国光他们巴不得咱们失了权柄,好让他们肆意推行那些苛政!

  护着新政派? 李植放下旨意,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内阁的方向。文华殿的屋脊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条蛰伏的龙,你们太天真了。陛下是在护着他自己的权柄。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个给事中的脸:你们想想,考成法留着,新政就能继续推行,国库就有进项,边军就有粮饷 —— 这是陛下的根基。削了言官的权,你们就闹不出大动静,朝堂就能安安稳稳 —— 这是陛下的手段。

  无论是留考成法,还是削言官权, 李植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种看透世情的疲惫,都是为了让朝堂更听话。咱们啊,不过是撞到了枪口上。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满室给事中哑口无言。是啊,他们争来争去,以为是在和新政派角力,却没想过,在皇帝眼里,他们和那些被弹劾的官员一样,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有用时捧在手里,碍事了就挪到一边。

  可... 可洪武爷定下的祖制... 一个老给事中喃喃道,声音里带着绝望。

  祖制? 李植冷笑一声,陛下连张太岳的考成法都敢改,还在乎什么祖制?他要的是能为他所用的规矩,不是捆住自己手脚的枷锁。

  他想起昨日在朝堂上,皇帝看着他们争论时那平静的眼神,像在看一群斗蛐蛐的孩童。那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言辞不够犀利,现在才明白,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把他们的抗议当回事 —— 言官的作用,不过是给朝堂提个醒,真要动起真格,还得看皇权的眼色。

  暮色漫进值房,将给事中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群被抽走了骨头的傀儡。江东之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挂着的 风纪严明 匾额,忽然觉得无比讽刺。这匾额是三年前他亲手挂上的,那时他刚升任兵科给事中,意气风发地说要 以弹劾为刃,斩尽天下奸佞,如今这把刀,却被皇帝亲手磨去了锋芒。

  那咱们... 就这么认了? 有人不甘心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植没回答,只是拿起案上的一份弹劾稿。那是他准备参奏苏州知府虚报垦荒的折子,上面密密麻麻列着 ,此刻看来,却像堆经不起推敲的废纸 —— 没有吏部的政绩记录佐证,没有都察院的廉查文书背书,递上去只会被皇帝打回来,还得落个 捕风捉影 的罪名。

  他将弹劾稿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火苗舔舐纸页的声响里,他轻声道:不认,又能如何?

  这句话,像根针,彻底扎破了六科给事中们最后的侥幸。是啊,他们能如何?抗旨不遵?那是掉脑袋的罪过;缄口不言?又对不起

  二字。只能眼睁睁看着手里的权力一点点流失,从往日里部院大臣都要忌惮三分的 风纪官,变成需要看别人脸色的 复核员。

  御书房里,朱翊钧正看着骆思恭送来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着六科给事中们的反应 —— 江东之摔了茶盏,吴中行闭门不出,还有几个年轻的给事中跑到都察院哭闹,被徐显卿赶了出来。

  这些言官,倒是比孩子还闹。 朱翊钧笑了笑,将密报放在案头,指尖划过 言官失落 四个字。

  骆思恭躬身道:他们往日里权柄太重,如今稍受约束,自然不习惯。要不要让锦衣卫敲打敲打?

  不必。 朱翊钧摇头,拿起那份修改后的考成法,目光落在 相互制衡 四个字上,让他们闹几天,闹够了自然会明白,朕不是要废了言官,是要让他们知道,权力这东西,不能太独。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言官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替朕盯着那些贪腐懈怠的官员;用不好,就会像前几日那样,被人当枪使,对着新政乱砍。

  骆思恭的目光亮了亮:陛下是说... 李植他们背后还有人?

  张四维没那么安分。 朱翊钧的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他想借言官的手废了考成法,朕偏要让言官的权柄捏在朕手里。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补充道,新政还需要人推行,王国光、李幼滋这些人,不能被言官的无据弹劾绊住脚。

  所以他才要削言官的权,不是为了护着谁,是为了给新政扫清障碍。就像园丁修剪枝叶,不是为了摧残树木,是为了让主干长得更直。

  奴才明白。 骆思恭躬身应道,心里却对年轻的皇帝多了几分敬畏。他这手平衡之术,既削了言官的锋芒,又没断了他们的活路,还顺带敲打了张四维,一石三鸟,比张居正的铁腕更显高明。

  六科廊下的灯一盏盏亮起,却照不亮值房里的沉寂。江东之看着案上堆积的弹劾稿,忽然觉得无比陌生。这些往日里能让部院大臣心惊胆战的文字,如今像群失去了爪牙的困兽,连发出嘶吼的力气都没有。

  要不... 咱们联名上书,求陛下收回成命? 有人试探着问。

  李植摇摇头,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漫到心里:别费那劲了。陛下要的是听话的言官,不是只会闹事的言官。咱们要是还想坐这个位置,就得学着按陛下的规矩来。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官袍:明日起,去吏部借政绩册来看吧。想参人,先把人家的实绩摸清楚 —— 这或许,就是陛下给咱们留的活路。

  其他给事中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夜色渐深,六科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光线忽明忽暗,像极了言官们此刻失落又迷茫的心情。他们知道,那个仅凭 风闻奏事 就能搅动朝堂的时代,彻底过去了。

  而御书房的烛火,却亮得正旺。朱翊钧看着修改后的考成法条文,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他知道,削言官权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还要让张四维明白,谁才是这朝堂真正的主人。月光透过窗棂,在案头洒下一片清辉,照亮了 万历新政 四个字,也照亮了这位年轻帝王眼中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