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言官的躁动-《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文华殿的铜铃在腊月的寒风里晃出细碎的响,像极了御书房里堆积的奏折翻动时的沙沙声。朱翊钧临窗而立,指尖抚过冰花凝结的窗棂,目光穿过氤氲的白气,落在殿前广场上 —— 那里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青色官袍在白雪中洇出深浅不一的斑,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

  “陛下,江东之带着十三名御史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了。” 小李子捧着暖炉进来,铜炉上的缠枝纹被热气熏得发亮,“为首的几个嗓子都喊哑了,还在念叨‘张居正罪大恶极’呢。”

  朱翊钧没有回头,视线依旧胶着在那些叩首的身影上。江东之的孔雀翎在风雪里抖得厉害,帽翅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却仍保持着高举奏折的姿势,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弹劾文,而是能定人生死的尚方宝剑。

  “他们说什么?” 他的声音透过窗纸的缝隙传出去,被风撕成细片。

  “说…… 说张太岳公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若不严惩,难平民愤。” 小李子的声音越来越低,“还说陛下留中不发,是碍于李太后的情面,毕竟…… 毕竟张大人是太后倚重的旧臣。”

  窗棂上的冰花突然裂开一道缝,朱翊钧的指尖正按在裂缝中央,寒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冻得骨头发疼。他想起三日前李太后派来的内侍,说 “张先生虽有错,终究辅政十年,还望陛下手下留情”,那时他只淡淡应了句 “母后放心”,没想到这话竟成了言官们揣测圣意的依据。

  “民愤?” 朱翊钧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撞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碎成一片冷冽,“他们问过苏州府那些靠一条鞭法免了苛捐杂税的百姓吗?问过蓟镇那些拿着足额军饷击退鞑靼的士兵吗?”

  他转身走向御案,案头的 “留中” 奏折堆得比砚台还高,最上面的封皮已落了层薄灰。江东之昨日递的弹劾折上,“张居正私通倭寇” 的字样被朱笔圈出又划掉,墨痕重叠处像块丑陋的疤 —— 这些人连最基本的地理常识都没有,倭寇活跃的东南沿海,张居正任内增设了十二座卫所,怎么可能私通?

  “去,把那本《大明律》取来。” 朱翊钧指着书架最上层,那里的律法书被翻得卷了角,“翻到‘藐视皇权’那条,念给他们听。”

  小李子捧着律书刚要走,又被皇帝叫住。朱翊钧的目光落在殿外那面 “正大光明” 的匾额上,金漆在风雪里泛着暗哑的光:“告诉他们,朕知道了,会给百官一个交代。但谁再敢聚众施压,以律论处,绝不姑息。”

  寒风卷着小李子的宣旨声穿过广场,像盆冰水浇在滚烫的油锅里。江东之高举的奏折猛地一颤,跪姿明显僵了 —— 他原以为皇帝年轻,只要闹得够凶,总能逼得御座上的人让步,就像当年嘉靖朝的言官用死谏逼退严嵩那样。

  “江御史,陛下这话……” 旁边的御史周显悄悄拽了拽他的袍角,声音发颤,“‘藐视皇权’可是大罪,轻则贬斥,重则……”

  “怕什么!” 江东之梗着脖子吼道,声音却没了刚才的底气,“我辈言官,当以死谏明志!难道还怕了他一个毛头小子?” 话虽硬气,膝盖却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缩,避开了金砖上最凉的那块凹痕。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有几个是被江东之强拉来的年轻御史,此刻望着文华殿紧闭的大门,眼里已露出怯意。他们想起上个月被杖责的孙玮,只因弹劾奏折里写错了张居正的官阶,就被按 “欺君之罪” 打了四十棍,至今还趴在病床上 —— 这位年轻的帝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难揣测。

  “都起来吧。” 江东之见没人响应,心里的火气渐渐被寒意浇灭,他狠狠瞪了周显一眼,“陛下既说会给交代,我等且回衙署等候。若三日内无结果……”

  “若三日内无结果,你还要怎样?”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殿角传来,惊得众人纷纷转头。骆思恭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飞鱼服上的雪花还没化,手里牵着的锁链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江御史刚才说‘毛头小子’,是在说陛下吗?”

  江东之的脸瞬间褪成纸色,“噗通” 一声跪倒在地:“臣…… 臣失言!臣罪该万死!”

  其余十二名御史见状,也慌忙跟着叩首,广场上的积雪被膝盖碾出凌乱的印,像幅被揉皱的画。

  骆思恭冷笑一声,锁链在手里抖出哗啦的响:“陛下仁慈,暂不与尔等计较。再敢放肆,锦衣卫的诏狱,正好空着几间。”

  这话像把钝刀,割去了言官们最后一丝气焰。江东之被门生搀扶着站起来时,腿肚子抖得像筛糠,帽翅歪在一边,再也没了刚才聚众施压的威风。他们灰溜溜地撤出广场,青色的官袍在风雪里拉成一条蔫耷耷的线,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文华殿内,朱翊钧看着他们仓皇离去的背影,指尖在《大明律》的 “言官职责” 篇上轻轻划过。洪武大帝设立都察院时,曾说 “言官如耳目,当辨是非”,可如今这些耳目,却成了某些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 他们弹劾张居正,不是为了肃清吏治,而是为了扳倒故臣后抢占空缺的职位;他们聚众施压,不是为了彰显直节,而是算准了他刚亲政,不敢轻易动言官集团。

  “这些人,是把朕当成嘉靖爷了。” 朱翊钧合上律书,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嘉靖帝沉迷修道,常被言官以 “怠政” 逼宫,久而久之竟养成了言官抱团要挟的恶习。可他不是嘉靖,绝不会容忍朝堂上有第二股能与皇权抗衡的力量。

  小李子端来参茶,小心翼翼地说:“万岁爷,要不要给都察院下个旨,敲打敲打?”

  “不必。” 朱翊钧接过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们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斩贪腐,用不好会伤自身。” 他想起张居正当年的做法,对言官要么打压要么拉拢,结果反倒让他们成了新政的死敌,“朕要让他们知道,言路可以开,但不能乱;谏言可以有,但不能越界。”

  三日后的早朝,朱翊钧当着百官的面,宣读了对张居正案的最终处置:收回 “文忠” 谥号,追缴曾省吾所赠五万两赃银;其子张敬修削籍流放,王篆下狱论罪;其余被弹劾的 “罪状”,因查无实据,不予追究。

  “张居正主政十年,功过皆有。” 朱翊钧的声音在太和殿里回荡,龙椅扶手上的龙纹仿佛活了过来,“其推行的一条鞭法、考成法,利于国计民生者,照旧施行;其任用亲信、管束不严之过,朕已依法处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言官队列,江东之缩在人群里,头埋得快碰到朝靴:“今后言官弹劾,需有据可查。若再敢捕风捉影、聚众施压,无论职位高低,一律按‘藐视皇权’论处!”

  话音落下时,殿外的风雪正好停了。一缕阳光从窗棂钻进来,照在朱红的柱子上,映出 “正大光明” 四个金字的倒影。百官齐刷刷地叩首,山呼万岁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敷衍,多了几分敬畏 ——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年轻的帝王,不仅懂得制衡之术,更有雷霆万钧的手段。

  退朝后,申时行在文渊阁整理奏折,发现新递的弹劾文里,“张居正” 三个字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各地民生、边军防务的实事。他拿起一本关于漕运改革的建议,字里行间透着小心翼翼的务实,忽然想起皇帝今早说的 “双刃剑”,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御书房内,朱翊钧看着骆思恭递来的密报,江东之已称病告假,周显正忙着销毁与江南士绅的往来书信。他将密报扔进炭盆,火苗舔舐纸页的声响里,仿佛听见了言官集团重新校准位置的动静。

  “小李子,把开海禁的章程拿来。” 他铺开宣纸,朱笔在 “市舶司言官监察制度” 旁添了行小字,“言官需每月巡查,若发现舞弊,可直接上奏,但不得干预市舶司日常运作。”

  笔尖落下时,窗外的阳光正好铺满案头,将年轻帝王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驯服这些躁动的言官,只是亲政路上的一小步。但这一步站稳了,往后的路,才能走得更稳、更远。

  那些曾经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 “双刃剑”,终将在皇权的掌控下,变成斩断积弊的利器。而属于万历的朝堂,也将在这场与言官的角力后,迎来真正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