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内阁的新规矩-《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内阁值房的窗纸被七月的暴雨打得噼啪作响,案上的《永乐大典》散页被穿堂风卷得翻飞。张四维用镇纸压住纸页时,指节在楠木案上硌出青白的印子 —— 他已经盯着那行 “内阁首辅总揽票拟” 看了半个时辰,砚台里的墨汁凝了又融,融了又凝,像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张居正的棺木昨日刚出永定门,送葬的队伍在泥泞里拖出半里长的辙痕。按例,内阁该推选新的首辅,他身为次辅,又是张居正生前最忌惮的对手,本该顺理成章地顶上。可直到此刻,宫里连句口谕都没有,只有锦衣卫在文渊阁外的槐树下换了岗,靴底碾过积水的声响,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张大人,陛下召您和申大人去御书房。” 内侍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尖细。张四维猛地抬头,看见申时行正站在廊下,月白色的官袍下摆沾着雨珠,手里的油纸伞还在滴着水 —— 这位张居正的门生,此刻脸上竟看不出半分悲戚,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两人踩着积水穿过东角门时,张四维故意落后半步。他瞥见申时行袖中露出的票拟底稿,上面 “漕运改道” 四个字写得端端正正,忽然想起十年前张居正就是用这样的笔迹,将他的奏折一次次驳回来。那时他总说 “申世行(申时行字)是个没骨头的”,可如今,这没骨头的竟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

  御书房的铜鹤香炉里飘着宁神香,朱翊钧正对着一幅《出师表》出神。画轴上的墨迹是嘉靖年间的旧物,“亲贤臣,远小人” 六个字被历代皇帝圈了又圈,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沉郁的光。听见脚步声,年轻的帝王没有回头,指尖在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上轻轻划过。

  “臣张四维、申时行,叩见陛下。” 两人跪地时,袍角的水珠子在金砖上洇开小小的湿痕。

  朱翊钧转过身,明黄常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光里流转。他将一幅新绘的《内阁规制图》推到案前,宣纸的边缘还带着裁刀的毛边:“张先生走了,内阁不能空着。你们俩是阁里的老人,说说看,以后这票拟该怎么弄?”

  张四维的心猛地一跳,膝盖在砖上微微前移:“陛下,按祖制,内阁当设首辅,总揽票拟,辅臣分领各部……”

  “祖制?” 朱翊钧打断他,指尖点着图上的 “票拟” 二字,墨色在宣纸上洇出小小的晕,“洪武爷废了丞相,就是怕权臣独揽;永乐爷设内阁,本是让你们做顾问,何时成了‘总揽’的衙门?”

  张四维的脸腾地红了,喉结滚了滚却没说出话。他想起嘉靖朝严嵩把持票拟时的跋扈,想起隆庆年高拱在朝堂上的咆哮,那些被称为 “祖制” 的规矩,说到底不过是权臣们给自己立的牌坊。

  申时行适时地叩首:“陛下圣明。内阁本是陛下的臂膀,票拟当以圣意为尊。” 他这话既捧了皇帝,又没得罪张四维,圆融得像他案头那方被摩挲了十年的端砚。

  朱翊钧笑了笑,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个圈。张四维的急切,申时行的审慎,都被他看在眼里。这半年来,他看着张四维借着查舞弊的由头,把张居正提拔的几个御史贬到了云南;也看着申时行悄悄把新政调整的奏报压下,只拣些无关痛痒的民生琐事上报 —— 这两人,一个想翻案,一个想维稳,倒成了天生的对头。

  “朕想了个新规矩。” 朱翊钧将《内阁规制图》摊平,朱笔在 “首辅” 二字上重重划了道斜线,墨色穿透纸背,“即日起,内阁不设首辅,推行轮值奏事。”

  张四维的瞳孔猛地收缩。不设首辅?那他这些年的隐忍岂不是白费了?

  “你们二人每月轮流主持阁务,” 朱翊钧的笔尖在图上圈出两个格子,左边写着 “张”,右边写着 “申”,“轮到谁当值,谁就领着阁臣看奏折,但有一条 —— 凡事需请示朕,不得擅自票拟。”

  申时行握着朝珠的手指猛地收紧,紫檀珠子在掌心硌出深痕。轮值?这分明是让两人互相盯着,谁也别想独断。他忽然想起张居正生前说过 “陛下看似温和,实则比谁都懂制衡”,那时只当是老师多虑,如今才知字字珠玑。

  “陛下,” 张四维挣扎着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国不可一日无君,阁不可一日无首…… 若遇紧急军情,轮值之间恐生延误。”

  “紧急军情?” 朱翊钧拿起辽东送来的塘报,上面李成梁的捷报墨迹未干,“前日抚顺关大捷,骆思恭半个时辰就把消息送到朕案头,你们内阁倒是用了三天才拟好赏格。是军情急,还是你们争权夺利更急?”

  张四维的脸瞬间褪成纸色,额头抵在金砖上,连呼吸都忘了。他想起那三天里,自己故意拖着不批赏格,就是想等张居正下葬后再邀功,没想到皇帝竟看得一清二楚。

  申时行适时地解围:“陛下圣虑深远,轮值奏事既能集思广益,又能杜绝专权,臣以为甚善。”

  “申大人倒是会顺杆爬。” 张四维冷笑一声,话里的酸意像泼翻的醋坛子,“只怕轮值到你时,满脑子还是张先生的旧规矩。”

  “张大人说笑了。” 申时行不卑不亢地回敬,“规矩是死的,陛下的圣意是活的。倒是张大人,前几日把漕运改道的奏报压了五天,不知是忘了轮值,还是故意等着什么?”

  两人唇枪舌剑时,朱翊钧端起茶盏,看着水汽在眼前氤氲成雾。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 让张居正的对手和门生在阁里互相牵制,谁也别想再搞一言堂。就像给车轴上了两个齿轮,转得快了就互相卡一卡,慢了就彼此推一推,总能顺着他要的方向走。

  “够了。” 朱翊钧放下茶盏,茶盖与盏沿碰撞的脆响压过了两人的争执,“朕还有补充。若有重大国事,比如赈灾、战事、变法,你们二人共商后再奏。谁也别想把对方的意见压下去,更别想瞒着朕搞小动作。”

  他拿起朱笔,在《内阁规制图》顶端写下 “共商共议” 四个大字,笔锋凌厉如刀:“明日起,把这规矩抄十份,贴在文渊阁的梁柱上。让所有阁臣都看看,这内阁是谁的内阁。”

  张四维望着那四个字,忽然觉得后颈发凉。他想起自己昨夜让心腹拟的 “逐张居正余党” 的条陈,此刻还压在案头的砚台下 —— 若是按这新规矩,这份条陈得先过申时行的眼,再送到皇帝面前,哪里还有半分胜算?

  申时行却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共商共议,意味着张四维想推翻新政的图谋,必须先过他这关。只要能把新政的火苗保住,哪怕多费些唇舌,总比看着张居正十年心血付诸东流强。

  “臣等遵旨。” 两人异口同声地应道,声音里却藏着截然不同的心思。

  退出御书房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缝里挤出来,给紫禁城的琉璃瓦镀上金红的边。张四维故意撞了申时行一下,压低声音道:“申世行,别以为有陛下护着就能得意。这轮值的规矩,迟早是废纸一张。”

  申时行掸了掸被撞皱的袍角,望着天边的彩虹淡淡道:“张大人还是先想想,明日该怎么跟御使们解释,为何压了漕运奏报五天吧。”

  张四维的脸腾地涨成猪肝色,甩袖而去时,靴底在积水里溅起的泥点,弄脏了官袍的下摆。

  御书房内,朱翊钧正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小李子捧着刚剥好的荔枝进来,绛红的果皮堆在碟子里,像一堆小小的火焰:“万岁爷,您这招太高了!张四维想独揽大权,申时行想护着新政,让他们轮值,就像给俩公牛套上了同一副犁,只能跟着陛下的鞭子走。”

  朱翊钧拿起一颗荔枝,晶莹的果肉在齿间爆发出清甜的汁。他想起张居正当年总说 “内阁当有铁腕”,可铁腕握得太久,就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人。如今他要的不是铁腕,是平衡 —— 用张四维的锐,磨申时行的圆;用申时行的稳,制张四维的躁。

  “把这《内阁规制图》送到司礼监,让张宏刻成木牌,立在文渊阁门口。” 朱翊钧望着窗外的晴空,那里的云絮被风吹得飞快,“再传旨,让翰林院编修们把历代阁臣专权的案例整理出来,送到每个阁臣案头。”

  小李子刚要应声,却被皇帝叫住。朱翊钧的目光落在案上那本《出师表》上,指尖在 “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上轻轻点了点:“告诉他们,兴隆之道,不在独断,在制衡;不在权臣,在君明。”

  三日后的文渊阁,新刻的木牌立在了石阶旁,“轮值奏事” 四个金字在阳光下闪着光。张四维主持第一周值事时,发现每份奏折上都贴着张黄签,上面印着 “需请圣裁”,连给太后请安的例行公事都不例外。

  申时行看着他对着黄签皱眉的模样,忽然想起张居正生前常说的 “治大国若烹小鲜”。以前他总以为是说要小心,如今才明白,更要懂得翻搅 —— 让不同的味道融在一起,才能熬出最醇厚的汤。

  而御书房里的朱翊钧,正翻着两人共商后送来的漕运改道方案。张四维的 “裁汰冗员” 和申时行的 “体恤民生” 被巧妙地糅合在一起,朱笔在 “兼顾效率与民力” 上画了个圈,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要的从来不是谁输谁赢,是让这内阁真正成为他的左右手。没有永远的对手,也没有永远的亲信,只有永远的权衡。就像这轮值的规矩,看似捆住了谁的手脚,实则让整个大明的运转,更稳,更顺,更牢牢地握在他的掌心。

  窗外的鸽子群突然腾空而起,翅膀划破湛蓝的天。朱翊钧知道,这只是开始。内阁的新规矩立起来了,接下来,还有六部,还有边军,还有更多的平衡要找。但他不急,因为属于他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