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深夜的密令-《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兵部衙署的烛火燃到了第四更,杨镐仍在案前翻检辽东军报。泛黄的桑皮纸在他指间簌簌作响,上面 “努尔哈赤部再掠抚顺关” 的字样被朱笔圈了又圈,墨迹透过纸背,在衬纸上洇出深色的斑痕。他捏着个缺角的砚台,往狼毫笔上舔了舔墨,正要在 “需增兵三千” 的旁注下添句 “请调宣府骑兵协防”,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杨主事,东宫传旨!” 内侍的尖嗓子划破了深夜的寂静,惊得檐下的夜枭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窗棂,带起一阵寒意。

  杨镐猛地抬头,墨汁在军报上滴出个黑点儿。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乱,最后索性将笔一搁,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青布袍就往外跑。袍子的下摆还沾着辽东的雪泥,是上个月从李成梁军中回来时蹭上的,此刻在烛火下泛着灰扑扑的光。

  “万岁爷还没睡?” 他一边跟着内侍穿过宫道,一边低声问。已是三更天,乾清宫的方向一片漆黑,只有东宫暖阁还亮着灯火,像颗孤悬在夜幕里的星子。

  内侍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宣府的事急,万岁爷捧着账册看了半宿了。”

  杨镐的心猛地一沉。宣府兵变的消息他傍晚就听说了,当时正在给兵部尚书写条陈,说李汶巡抚 “治边无方,贪墨成风”,还没来得及递上去,就闹出了粮官被斩的事。他捏了捏袖中那张弹劾李汶的草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 这下,怕是更难递上去了。

  暖阁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淡淡的苦茶味。杨镐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膝盖刚要弯下去,就听见朱翊钧的声音从案后传来:“免礼,坐。”

  少年天子正趴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上,明黄色的龙袍被烛火拉出长长的影子,衬得他那张脸格外瘦小。他面前摊着本宣府军饷账簿,纸页上用红笔标着密密麻麻的小三角,每个三角旁边都写着 “可疑” 二字,笔迹稚嫩却透着股执拗。

  “杨主事在辽东待了三年,” 朱翊钧抬起头,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熬了夜,“该知道边军的账本是怎么回事吧?” 他把账簿往杨镐面前推了推,“这是宣府近三年的粮饷记录,你看看,哪里不对劲。”

  杨镐接过账簿,指尖刚触到纸页就皱起了眉。纸是上好的桑皮纸,墨迹是新研的松烟墨,可上面的数字却透着古怪 ——“万历四年冬,发饷银五千两” 的旁边,竟没有领饷士兵的画押,只有个模糊的官印,印泥的颜色比别处浅了三分。

  “这是……” 他刚要开口,就被朱翊钧打断。

  “你去宣府。” 少年天子的声音压得很低,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查三件事。” 他竖起三根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第一,欠饷是真没钱,还是被人贪了;第二,杀粮官的是谁,有没有主谋;第三,士兵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杨镐的心跳骤然加速。这哪里是查案,分明是让他去捅宣府官场的马蜂窝。李汶是张居正的门生,宣府的将官半数是他的亲信,自己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凭什么去查他们?

  “陛下,” 他放下账簿,声音有些发涩,“臣…… 臣只是个主事,恐难当此任。”

  朱翊钧却没看他,只是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令牌。令牌是纯金打造的,上面錾着条腾云的龙,龙睛用红宝石嵌着,在烛火下闪着幽光。“拿着这个。” 他把令牌推到杨镐面前,龙纹的棱角硌得桌面轻轻发响,“便宜行事。若查实是官贪,斩官;若真缺饷,从内库调银补发。”

  杨镐的呼吸都屏住了。龙纹令牌,见牌如见君,这是让他代天巡狩!他望着那枚令牌,突然想起三年前在辽东,李成梁给他看的那枚 “如朕亲临” 的腰牌,当时只觉得威风,此刻才明白这分量 —— 是生杀予夺的权柄,也是万死不辞的责任。

  “记住,” 朱翊钧的声音突然软了些,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兵是保大明的,不是杀的。能少流血,就少流血。” 他想起王二柱冻裂的手指,想起小石头发紫的嘴唇,“他们中,有人守了十年长城,有人在浙江杀过倭寇,别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杨镐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在辽东见过太多士兵的死 —— 有冻死的,有饿死的,有被上司克扣军饷逼得逃亡的。那些人没留下名字,只在军报上化作 “阵亡若干” 的数字,可他们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曾是家里的顶梁柱。

  “臣…… 遵旨!” 他双手接过令牌,只觉得那金子沉甸甸的,像捧着整个宣府的风雪,“臣定不辱使命!”

  朱翊钧看着他把令牌揣进怀里,指尖在账簿上轻轻敲了敲:“李汶一月宴请七次,每次都用银百两。宣府的士兵,每月饷银只有一两五钱。”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杨镐的心里,“查账时,多看看那些被撕掉的页脚,多问问粮仓的老库兵。”

  杨镐重重点头。他在辽东查贪墨时就发现,猫腻往往藏在那些 “遗失” 的账页里,藏在老卒们欲言又止的眼神里。

  “何时出发?” 朱翊钧问。

  “现在就走。” 杨镐站起身,青布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天亮前出德胜门,用不了五日就能到宣府。”

  朱翊钧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这个年轻人因为弹劾辽东总兵贪墨,被打了二十军棍,却硬是挺着去户部对账的样子。那时他还觉得杨镐太犟,如今看来,这股犟劲,正是宣府需要的。

  “让骆思恭派十个锦衣卫跟着你。” 他补充道,“明着是护送,暗着是帮你拿人。” 有些官油子,没点硬手段是镇不住的。

  杨镐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重重应了一声:“谢陛下。”

  暖阁的门轻轻合上,带走了最后一丝人气。朱翊钧重新趴到账册上,指尖抚过 “赵老三” 的名字 —— 这个被乱刀砍死的粮官,在账册上记着 “月俸三两”,却在张家口有三间绸缎铺。他拿起朱笔,在旁边画了个大大的叉,墨汁透过纸背,晕成一片漆黑。

  小李子端着刚温好的参汤走进来,见陛下对着账册发呆,忍不住小声说:“万岁爷,天都快亮了,歇会儿吧。”

  朱翊钧摇摇头,把参汤往旁边一推:“杨镐到宣府前,这些账册得看完。” 他要知道李汶贪了多少,要知道士兵们到底欠了多少饷,这样杨镐到了那边,才能心里有数。

  小李子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只觉得头晕眼花:“万岁爷,这些有户部的人看着呢……”

  “他们看得懂士兵的苦吗?” 朱翊钧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账上的数字是死的,可那些等着米下锅的人是活的。” 他想起王二柱老娘的信,想起小石头冻裂的脚后跟,“朕多看一页,杨镐到了那边,就能少冤枉一个好人,多抓一个贪官。”

  小李子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香炉里添了些安神香。他看着陛下瘦小的身影在烛火下晃动,突然觉得,这暖阁里的烛火,比乾清宫的龙涎香更让人安心 —— 因为那火苗里,跳动着的是真正的民心。

  而此刻的兵部衙署外,杨镐正翻身上马。锦衣卫早已备好了快马,十匹乌骓马在月光下喷着响鼻,马鞍旁的佩刀闪着寒光。他回头望了一眼东宫的方向,暖阁的烛火依旧亮着,像颗定盘星,稳稳地悬在夜幕里。

  “走!” 他低喝一声,双腿夹紧马腹。乌骓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朝着德胜门的方向奔去。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像在叩问着宣府的黎明。

  杨镐把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金子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却让他浑身热血沸腾。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 是李汶的刀,还是士兵们的唾沫,或是那些被贪墨的账本背后,更深的黑暗。

  但他不怕。因为他怀里揣着的,不仅是一枚龙纹令牌,更是少年天子的嘱托,是那些在寒风中守着长城的士兵们,最后的希望。

  宣府的风雪还在下,京城的月光却格外明亮。杨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只留下一串远去的马蹄声,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公道与希望的故事。而东宫暖阁的烛火,还在亮着,照亮了那些冰冷的账册,也照亮了一条通往民心的路。

  朱翊钧终于看完最后一本账册,将它们摞成整齐的一叠。他拿起朱笔,在纸上写下 “宣府欠饷银七万三千两,被贪墨四万一千两”,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远处传来了第一声鸡鸣,清脆得像把刀子,划破了沉沉的夜幕。

  “小李子,” 他站起身,龙袍的衣角扫过那些账册,“告诉内库,准备五万两银子,等杨镐的消息。”

  小李子应声而去,心里知道,这五万两银子,或许能换来宣府的安宁,能让那些举着火把的士兵,重新放下刀,拿起枪,站回他们该站的城墙上去。

  朱翊钧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清晨的风带着寒意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激灵,却也让他清醒了许多。他望着宣府的方向,仿佛看见杨镐正骑着快马,穿过漫天风雪,朝着那些等待公道的士兵们奔去。

  他知道,杨镐的路不好走,宣府的乱局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但他相信,只要有人肯为那些士兵说话,肯为他们讨回公道,就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因为兵是保大明的,不是杀的。这句话,他不仅说给杨镐听,也说给自己听。这或许是他作为皇帝,能给那些边关士兵的,最实在的承诺。

  晨光渐渐爬上宫墙,将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红。朱翊钧看着那片金色,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宣府的故事,也将因为这个深夜的密令,翻开新的一页。他不知道结局会怎样,但他知道,自己做了该做的事。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