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农政全书》的 “启示”-《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东宫的铜鹤香炉里,新换的龙涎香正袅袅升腾,将案上堆叠的田册熏出淡淡的墨香。朱翊钧指尖划过江南送来的丈量图册,宣纸上用朱砂勾勒的田埂弯弯曲曲,像极了乡绅们刻意隐瞒田亩时的鬼祟心思。他忽然停在苏州府的图册上 —— 那片标注 “鱼塘” 的水域,形状竟像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角,与锦衣卫密报里 “实际为良田” 的描述截然相悖。

  “还是有漏网之鱼。” 他将图册推给张居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案上的青铜步弓泛着冷光,活轴处的鎏金已被摩挲得发亮,可再好的工具,到了舞弊的官吏手里,也能变出花来。昨日河南传来的密报说,有县令让乡绅先按实丈量,待官府备案后,再偷偷将 “新增田亩” 改回 “祖产林地”,步弓的刻度明明记在账上,却架不住人心叵测。

  张居正拿起图册,指腹按在那片可疑的鱼塘边缘:“臣已让骆思恭再去苏州督查,这次带工部的匠人,用步弓量完再用绳尺复核,不信查不出猫腻。” 他的眉头拧成疙瘩,花白的鬓角在烛火下更显斑白 —— 三个月来,锦衣卫几乎全员出动,可天下州县上千,总有顾此失彼的时候。

  朱翊钧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突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馆里见过的《农政全书》复刻本。徐光启在书里写的 “自报抽测法” 像道闪电劈进脑海:让百姓自己申报田亩,官府按十分之一的比例随机抽测,瞒报者不仅要补税,还要罚没隐瞒部分的三倍收入。那时只当是故纸堆里的学问,此刻想来,竟是破解眼下困局的良方。

  “先生,” 他故作沉吟,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朕记得曾看过一本《农政全书》,里面说丈量土地,未必非要官府逐亩去量。”

  张居正猛地抬头:“哦?此书有何高见?” 他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过这本典籍,想来是皇家秘藏的孤本。

  朱翊钧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拿起青铜步弓比划:“书上说,让百姓自己报田亩数,写清楚地块四至、形状、肥力,官府存档后,每月随机抽选百户人家,带着步弓去实地丈量。若是所报与实测相差超过一分,就按贪腐论处,不仅要补税,还要罚三倍。”

  他看着张居正逐渐发亮的眼睛,继续说道:“百姓最清楚自家田地有多少,让他们自报,省了官府一半的人力。更要紧的是,他们怕被抽测到,自然不敢多瞒。那些勾结的官吏,没了乡绅的好处,也就懒得帮着舞弊了。”

  张居正抚掌起身,官袍的下摆扫过案边的铜炉,火星子溅起又落下:“此计甚妙!” 他在殿内踱了两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官府逐户丈量,就像用网捕鱼,再密的网也有漏网的鱼;可让百姓自报再抽测,就像撒下诱饵等着鱼上钩,只要惩罚够重,谁也不敢咬钩!”

  他突然停在案前,拿起笔蘸了墨,在纸上飞快地写下 “自报抽测法” 五个大字:“臣这就拟文,让各省即刻推行!还要加上一条 —— 凡主动补报之前瞒报田亩的,既往不咎,否则一旦抽测到,连旧账一起算!”

  朱翊钧看着他笔走龙蛇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知道,张居正这是摸到了关键 —— 给乡绅留一条补报的活路,既能减少阻力,又能快速摸清真实田亩数,比一味强硬要高明得多。

  三日后,吏部和户部的联合文书送抵各省。驿站的快马在官道上疾驰,马蹄扬起的尘土里,都裹着 “自报抽测” 四个字。河南彰德府的张乡绅 —— 就是上次被锦衣卫抓过的那位 —— 拿着文书的手直哆嗦,纸上 “抽测到瞒报,罚三倍” 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皮直跳。

  “老爷,补不补?” 管家捧着账册,声音里带着哭腔。上次被抄走的五百亩地还没赎回来,若是这次再被抽测到隐瞒的三百亩,家里的粮仓怕是要被搬空了。

  张乡绅盯着院里那棵老槐树,树皮上还留着锦衣卫用步弓丈量时做的记号。他想起被押去府衙时,沿途百姓扔的烂菜叶,想起儿子在国子监被同窗嘲笑 “家有瞒田,枉读圣贤”,突然将账册往桌上一拍:“补!把那三百亩河滩地都补上!”

  他怕的不是罚银,是官府每月一次的 “随机抽测”。谁也不知道锦衣卫会突然出现在哪块田埂上,与其日夜提心吊胆,不如主动补报,落个清净。

  江南的乡绅们则更精明。苏州府的李大户让人将自家的鱼塘重新丈量,把偷偷填起来的二十亩良田如实上报,还特意在文书上注明 “此前误报为鱼塘,今自愿补税”。他算得明白:补报只需交今年的税,若是被抽测到,不仅要补三年的欠税,还得罚三倍,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百姓们的反应更热烈。山东东昌府的老农王二柱,拿着官府发的木步弓,在自家田埂上来回量了五遍,确定是二亩三分地后,才颤巍巍地在自报文书上按了红手印。“官府说了,抽测到少报,罚;多报,也不行 —— 怕咱们虚报田亩骗救济。” 他对邻居说,“咱庄稼人,老实巴交种地,凭啥要瞒?”

  更让官吏们惊讶的是,许多佃农竟主动揭发地主隐瞒的田亩。河南信阳的佃农赵五,领着丈量官找到了地主藏在山坳里的十亩梯田:“这地每年收的粮食都被他藏进地窖,税银却让我们分摊。如今官府要抽测,俺们再也不用替他背黑锅了!”

  一个月后,各省的田亩汇总文书送到京城。朱翊钧和张居正坐在东暖阁里,看着账册上的数字,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 全国田亩数竟比之前又多出三成,光是江南就新增了八十万亩,相当于两个苏州府的面积。

  “这还只是主动补报的。” 张居正指着山东的账册,上面用红笔标着 “抽测发现瞒报田亩十二万亩,已处罚金二十四万两”,“再过三个月,等抽测覆盖到所有州县,数字怕是还要多。”

  朱翊钧拿起一本自报文书,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太康县李家庄李老实,田三亩七分,东至王二家菜地,西至小河,南至官道,北至老槐树。” 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步弓,显然是怕官吏看不懂。

  “百姓心里都有杆秤。” 他轻声说,将文书放回案上,“你信他,他就不欺你;你防着他,他就跟你耍心眼。这《农政全书》里的法子,说到底是信百姓。”

  张居正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他想起年轻时在湖广当考官,见惯了乡绅与官吏勾结舞弊,总以为百姓愚昧可欺。如今才明白,不是百姓愚昧,是从前的法子堵死了他们说真话的路。这 “自报抽测法”,既给了坦白的机会,又有抽测的威慑,实实在在地让百姓觉得 “公平”,自然就愿意配合。

  消息传到宫里,李太后特意让人把那本 “皇家秘藏” 的《农政全书》取来。她摩挲着泛黄的书页,虽然大多字句看不懂,却从儿子和张居正的对话里,明白了这法子的妙处。“钧儿长大了,” 她对冯保说,“知道用百姓的力量治理百姓,这才是帝王的学问。”

  冯保连忙附和:“陛下圣明!奴才听说,现在连三岁的娃娃都知道‘自报抽测’,见了丈量官就喊‘俺家的地够数,不怕量’!” 他想起自己老家的田亩,也让侄子按实补报了,心里踏实了不少。

  推行 “自报抽测法” 的第二个月,朱翊钧决定亲自去京郊的农田看看。他换上一身青布便服,带着张居正和几个锦衣卫,来到顺天府的张家村。

  正是秋收时节,金黄的稻穗压弯了腰,田埂上的农人正忙着收割。一个老农拿着木步弓,在自家田里来回丈量,嘴里念叨着:“还差三寸,今年雨水好,田埂冲垮了点,得记下来,明年开春补好。”

  朱翊钧走上前,笑着问:“老丈,您这是在干啥?”

  老农抬起头,见他面生,却也和善,便解释道:“官府说了,自报的田亩每年都要复核,俺先自己量量,省得明年抽测到了麻烦。” 他举起步弓,得意地说,“这玩意儿好,俺不认字,却看得懂刻度,一尺就是一尺,谁也糊弄不了。”

  旁边的里正听见动静,连忙跑过来,认出朱翊钧的衣着虽普通,却气度不凡,吓得连忙下跪:“草民不知陛下驾到……”

  朱翊钧连忙扶起他:“起来吧,朕就是随便看看。” 他指着田里忙碌的农人,“大家都愿意自报田亩吗?”

  里正连连点头:“愿意!愿意!以前乡绅瞒田,税银都摊到百姓头上,现在他们自己补报了,俺们的税银反而少了。再说了,官府每月都来抽测,谁也不敢耍花样,公平!”

  正说着,几个穿着公服的丈量官扛着步弓走来,手里拿着名册:“今日抽测张老五、李二婶…… 共十户,点到名的家主过来一下。”

  被点到名的农人纷纷放下农具,笑着迎上去:“官爷来了?俺家的地在那边,随俺来!” 没有丝毫抵触,反而像是中了彩头,要向街坊邻居证明自己没瞒报。

  朱翊钧看着这一幕,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起刚推行 “一条鞭法” 时,百姓们躲躲闪闪,生怕官府加税;想起丈量土地时,乡绅们拿着短尺起哄闹事;而现在,他们主动配合抽测,把步弓当成自家的物件,这前后的变化,比账册上的数字更让他欣慰。

  “先生,” 他对张居正说,“这才是真正的民心。”

  张居正望着远处夕阳下的稻田,稻穗在风中起伏,像一片金色的海洋。他突然明白,陛下从《农政全书》里学到的,不仅是丈量土地的法子,更是治理天下的智慧 —— 相信百姓,依靠百姓,让他们成为新政的参与者,而不是旁观者。

  回宫的路上,朱翊钧坐在马车上,手里把玩着那把最初的青铜步弓。车窗外,暮色渐浓,农家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他知道,“自报抽测法” 不是终点,将来还会有新的问题,新的挑战。

  但他不怕。因为他找到了一把比青铜步弓更管用的 “尺子”—— 那就是百姓的信任。只要这把尺子不歪,丈量出来的天下,就一定是清明公正的。

  马车驶进紫禁城,朱翊钧掀起车帘,望着宫墙上的角楼。那里的灯火亮了起来,像在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他把青铜步弓紧紧握在手里,仿佛握住了无数百姓的期盼。

  或许,那本《农政全书》里写的不只是农桑之事,更是为政之道 —— 水利要顺天时,耕种要依地利,而治理天下,终究要靠人和。

  东暖阁的烛火彻夜未熄。朱翊钧和张居正正在修订《丈量新律》,准备把 “自报抽测法” 写进律法,让后世子孙都能沿用这既省力又防舞弊的良策。案上的账册越堆越高,每一本都记录着新增的田亩,每一页都写满了 “公平” 二字。

  朱翊钧拿起笔,在律法的最后添了一句:“民为邦本,信为民基。自报抽测,非为苛政,乃为信也。”

  墨迹干透时,窗外传来了报晓的鸡鸣。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属于大明的新政,也在百姓的信任与支持下,一步步走向更深、更远的地方。那本模糊了来源的《农政全书》,终究成了照亮前路的一盏灯,让朱翊钧明白,最好的治理之术,往往藏在最朴素的民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