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给张居正的提醒-《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腊月初八的北京城,已经落过三场雪。张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被雪裹得毛茸茸的,像两只蹲坐的白熊。朱翊钧坐在銮驾里,掀起轿帘一角,望着那挂得漫天红的灯笼,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 今日是张居正的六十大寿,整个京城的官员,怕是有一大半都挤在这条胡同里了。

  “万岁爷,张府到了。” 小李子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狐裘传来,带着点兴奋的颤音。他手里捧着个锦盒,里面是陛下亲自挑选的寿礼 —— 一套成化窑的青花瓷,胎薄如纸,釉色如玉,是内库珍藏的宝贝。

  朱翊钧 “嗯” 了一声,指尖在膝上的另一个长匣上轻轻点着。这长匣里装的,才是他真正要送的 “礼”。

  銮驾刚停稳,张居正就带着全家老小跪在雪地里迎接。深蓝色的蟒袍沾了雪沫,鬓角的白发在寒风里微微颤动。“臣张居正,恭迎陛下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踩着太监铺好的红毡子下车,目光落在张居正冻得发红的耳尖上。“先生快起来,这么冷的天,仔细冻着。” 他亲自扶起张居正,少年人的手掌触到首辅冰凉的指节,像摸到一块浸在雪水里的玉。

  “陛下能亲临寒舍,是臣的荣幸,何惧风雪。” 张居正的笑容里带着感激,眼角的皱纹被笑意挤得更深了。他身后的儿孙们也跟着起身,一个个锦衣华服,却都敛声屏气,不敢多看御座上走下来的少年天子。

  张府的正厅早已挤满了宾客。六部尚书、九卿督抚,甚至连退休的老臣都来了不少。见皇帝进来,众人齐刷刷地跪下,黑压压的一片,像被雪压弯的麦浪。

  “都起来吧,今日是张先生的寿宴,不必多礼。” 朱翊钧的声音清亮,像雪后初晴的阳光。他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 户部尚书李幼滋、刑部尚书王之诰,还有几个江南来的官员,其中就有王道行的同年刘世曾。

  刘世曾的眼神有些躲闪,举杯的手微微发颤。朱翊钧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寿宴的菜式极为丰盛。驼峰、熊掌、燕窝、鱼翅,摆满了整整一桌子,热气腾腾的,把厅里的寒气都驱散了不少。张居正坐在主位旁,亲自给朱翊钧布菜,笑容满面:“陛下尝尝这道‘福寿绵长’,是用鹿筋和鱼肚做的,寓意吉祥。”

  朱翊钧夹了一筷子,味道确实鲜美,可他总觉得不如山东灾民送来的 “谢恩饼” 来得实在。“先生费心了。” 他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厅中表演的戏班子上,“这出《蟠桃会》,倒是应景。”

  张居正笑道:“是臣特意让人排的,图个热闹。”

  戏台上,八仙祝寿的场面正热闹,台下的官员们也纷纷起身给张居正敬酒,恭维的话像潮水般涌来。

  “张首辅劳苦功高,臣敬您一杯!”

  “祝张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有张相在,我大明江山稳固,百姓安乐啊!”

  张居正一一应酬着,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可朱翊钧却注意到,他拿起酒杯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李子捧着锦盒上前:“万岁爷有礼物要送张首辅。”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张居正连忙起身,躬身行礼:“臣谢陛下恩赐!”

  朱翊钧示意小李子打开锦盒。成化窑的青花瓷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引得一片惊叹声。“这套瓷器,是朕的一点心意,祝先生福寿安康。”

  “臣谢陛下隆恩!” 张居正再次躬身,声音里带着激动。

  就在这时,朱翊钧又道:“除了这个,朕还亲手画了幅画,也给先生做寿礼。” 他示意另一个小太监呈上长匣。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天子竟会亲手作画送人,还是送给一个臣子。张居正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讶,连忙接过长匣,小心翼翼地打开。

  画卷缓缓展开,不是什么松鹤延年、福禄寿喜,而是一幅质朴的田园图。画面上,一片郁郁葱葱的良田,田埂边站着个身穿官袍的人,正双手捧着一张纸,递给面前的农夫。农夫穿着粗布短褂,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身后还跟着几个孩子,手里捧着刚摘下的麦穗。

  画风算不上精湛,甚至有些稚嫩,却是用心得很。笔触细腻,色彩明快,尤其是那官袍人的表情,带着一种真诚的歉意。

  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戏台上的锣鼓声都仿佛停了。所有人都看明白了画的意思,目光在张居正和那幅画之间来回逡巡,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张居正的脸色一点点变得不自然,刚才还红光满面的脸颊,此刻竟有些发白。他死死地盯着画中那官袍人递出的纸 —— 那分明就是一张地契!

  “陛下……” 张居正的声音有些干涩,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翊钧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先生,朕画得不好,让您见笑了。”

  “不…… 陛下画得很好,很…… 很好。” 张居正的手有些颤抖,他想把画卷起来,却又觉得不妥。

  朱翊钧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地看着张居正,语气像个请教老师的学生:“先生,朕听说,苏州的田都还了?”

  这句话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刘世曾手里的酒杯 “啪” 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其他江南来的官员也都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朱翊钧的眼睛。

  张居正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深蓝色的蟒袍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是…… 是臣管教不严,让王道行冲撞了陛下,臣罪该万死。” 他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惶恐。

  朱翊钧连忙起身,亲自扶起张居正:“先生这是做什么?朕又没怪你。” 他拍了拍张居正的手,少年人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先生是忠臣,朕心里清楚。这些年先生推行新政,为大明鞠躬尽瘁,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格外认真:“可先生,门生若不学好,仗着您的名声在外胡作非为,会坏了先生的名声,也会让百姓寒心啊。”

  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既肯定了张居正的功绩,又点明了问题的要害,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来。

  张居正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汗水浸湿了鬓角的白发。他知道,陛下这是在敲打他,是在提醒他要管好自己的门生故吏。这幅画,这番话,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让他难堪,也更让他警醒。

  “陛下教训的是,臣…… 臣一定严加管教,绝不再让此类事情发生。” 张居正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活了六十年,辅佐过两代君王,从未像此刻这样感到羞愧和震撼。

  朱翊钧笑了笑,重新坐回座位上:“先生明白就好。来,我们继续看戏,今日是先生的好日子,莫要扫了兴。”

  戏台上的锣鼓声重新响起,厅里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热闹了。官员们看着那幅还摊在桌上的画,看着额头上还在冒汗的张居正,心里都明白了 —— 这位年轻的天子,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意糊弄的孩子了。

  寿宴继续进行,可大家的心思显然都不在酒菜和戏曲上了。不少人开始暗自盘算,自己有没有像王道行那样的门生或下属,有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朱翊钧却吃得很从容,偶尔还和张居正说几句话,问问新政的推行情况,聊聊明年的收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可他越是平静,张居正心里就越不是滋味,那幅画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宴席散后,朱翊钧准备回宫。张居正执意要送到门口,雪地里,他的身影显得有些佝偻。

  “先生留步吧。” 朱翊钧停下脚步,看着张居正,“那幅画,先生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

  张居正连忙道:“陛下亲手所画,臣定会珍藏,日日警醒自己。”

  “如此最好。” 朱翊钧笑了笑,转身上了銮驾。

  銮驾缓缓驶离张府,朱翊钧掀起轿帘,看到张居正还站在雪地里,对着銮驾的方向躬身行礼,久久没有起身。

  “万岁爷,您这招真是太高明了!” 小李子兴奋地说,“既提醒了张首辅,又没让他下不来台,还让那些官员都提了醒。”

  朱翊钧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张居正权倾朝野,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要让他真正收敛,管好手下的人,还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智慧。

  但他有信心。他是大明的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他不会像冯保希望的那样,和张居正斗得两败俱伤。他要做的,是用好这把锋利的 “刀”,让它既能为大明斩除荆棘,又不会伤到自己。

  銮驾驶进紫禁城,朱翊钧看着宫墙上的积雪,心里一片清明。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遇到很多挑战,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要守住民心,守住律法,守住这江山,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他都能从容应对。

  而给张居正的这个提醒,只是他迈出的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