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学理财的由头-《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

  经筵的檀香还没散尽,朱翊钧就像块年糕似的黏住了张居正。他拽着首辅大臣的蟒袍袖子,小小的身子几乎挂在人家胳膊上,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 “求知欲”,看得旁边侍立的小李子直揪心 —— 这要是被冯公公看见,少不了又要念叨 “陛下失仪”。

  “先生,先生!” 朱翊钧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像檐角的风铃,“刚才您讲《论语》里‘节用而爱人’,朕没太听懂。什么叫‘节用’?是不是少花钱的意思?”

  张居正低头看着缠在胳膊上的小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考成法风波后,这孩子像是突然开了窍,经筵上的问题越来越刁钻,从 “诸葛亮该不该斩马谡” 问到 “汉武帝的盐铁专卖好不好”,今天又盯上了 “节用” 二字。

  “陛下所言不差。” 张居正耐心解释,“‘节用’就是节省开支,不铺张浪费,这样才能有余力安抚百姓,这便是‘爱人’。”

  “那国库的银子,算不算‘节用’呢?” 朱翊钧仰着小脸,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只振翅的蝶,“先生,朕想学理财。”

  张居正的脚步顿住了。他低头看向朱翊钧,这孩子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颗星星,纯澈得让人心头发软,可那眼底深处,又似乎藏着些别的什么,让他不敢轻易应承。

  “陛下是天子,当以经史治国,理财是户部的事,有司官员会打理好的。” 张居正试图抽回袖子,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他太清楚了,这孩子一旦沾上财政,就等于摸到了朝廷的命脉,到时候怕是会问出更多让人为难的问题。

  “可朕想知道,国库的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 朱翊钧拽得更紧了,小脸皱成一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先生不是说,百姓是邦本吗?要是银子没花在百姓身上,那‘爱人’又从何说起呢?”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那双 “纯澈” 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张居正,仿佛在说 “你不教我,就是不想让我做个好皇帝”。阳光透过文华殿的窗棂,照在朱翊钧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天真又无辜。

  张居正被他看得没法开口。他这辈子跟无数官员打过交道,应付过最尖锐的弹劾,处理过最棘手的灾情,却唯独对这双眼睛没辙。这孩子太懂得用自己的 “纯真” 当武器了,软乎乎的,却能戳中人心最软的地方。

  “好吧。” 张居正最终还是妥协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明日,朕让户部派个得力的主事来,给陛下讲讲基本的账目。但陛下记住,理财只是辅助,经史才是根本。”

  “谢谢先生!” 朱翊钧立刻松开手,笑得像只偷到糖的狐狸,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先生真好!”

  看着小皇帝蹦蹦跳跳跑开的背影,张居正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这孩子想学理财,恐怕不只是为了弄懂 “节用而爱人” 那么简单。他总觉得,这背后藏着更大的心思,像平静水面下的暗流,让人看不透。

  次日一早,户部主事赵焕就被领进了东宫。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平日里也算镇定,可一踏进毓庆宫的暖阁,腿肚子就忍不住打转转。他怀里抱着一摞三尺高的账册,用红绳捆着,沉甸甸的,压得他胳膊都在抖。

  “赵大人,别紧张,坐。” 朱翊钧坐在书案后,穿着件明黄色的常服,看起来比昨日正经了些,可那双眼睛里的好奇,还是藏不住。

  赵焕连忙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把账册放在案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 臣户部主事赵焕,参见陛下。”

  “免礼。” 朱翊钧摆摆手,踮着脚尖翻看账册,小小的身子几乎趴在案上,“这些都是国库的账?”

  “回陛下,” 赵焕咽了口唾沫,“这是近半年的收支账册,分国库和内库两部分,臣都带来了。”

  “内库?” 朱翊钧的手指停在一本蓝色封皮的账册上,那上面写着 “内承运库收支明细”,字迹娟秀,和其他账册的粗犷风格截然不同,“这内承运库是什么地方?”

  赵焕的脸微微一僵,显然没料到小皇帝会先问这个。他定了定神,结结巴巴地回答:“是…… 是皇家私库,主要负责…… 负责皇室的用度。”

  朱翊钧 “哦” 了一声,翻开账册。里面的字迹果然和封皮一致,娟秀工整,记录着一笔笔开支:“采办云锦五十匹,银三千两”“打造金簪一对,银五百两”“购置香料一批,银八百两”……

  他的手指慢慢划过纸面,突然停在一页上。那上面写着:“采办南海珍珠一百颗,重二十两,银二十万两。”

  “采办珍珠二十万两?” 朱翊钧的小手在 “二十万” 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抬起头,看向赵焕,眼睛里满是天真的困惑,“赵大人,这珍珠是做什么用的?太后的凤冠上,珍珠够多了吧?”

  赵焕的汗 “唰” 地一下就下来了,顺着脖子流进官服里,凉飕飕的,像有条小蛇在爬。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 采办珍珠的事,是李太后上个月吩咐的,说是要给坤宁宫的摆件添些新花样,这事谁不知道?可小皇帝偏偏问出来,还提了太后的凤冠,这让他怎么回答?

  “这…… 这……” 赵焕的舌头像打了结,“是…… 是为了…… 为了皇家体面……”

  “皇家体面需要二十万两?” 朱翊钧歪着头,像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孩子,“朕记得,上个月给宣府边军补发棉衣,总共才花了五万两。这二十万两,能给多少士兵买棉衣啊?”

  他拿起账册,翻到国库的军费开支页,指着上面的数字:“你看,边军的冬衣,一件才五钱银子,二十万两,能买四十万件呢。”

  赵焕的汗流得更凶了,后背的官服都湿透了。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小皇帝哪里是学理财,分明是借着查账的由头,敲打皇室的奢靡。可这话他不敢说,只能低着头,不停地擦汗。

  “赵大人,你怎么不说话?” 朱翊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是不是朕问错了?”

  “不!不是!” 赵焕连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陛下问得对,是…… 是臣…… 臣不知该怎么回答。”

  朱翊钧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内承运库的开销,他早就通过骆思恭的密报有所了解,这次借着学理财的由头,就是要把这些摆上台面,让户部的人知道,他这个皇帝,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算了,朕不难为你。” 朱翊钧合上账册,语气缓和了些,“再给朕讲讲这个,‘采办苏州刺绣一千匹,银五万两’,这又是做什么用的?”

  赵焕松了口气,连忙解释:“是…… 是给各宫嫔妃做新衣服用的,换季了……”

  “做衣服要五万两?” 朱翊钧又开始 “天真” 地提问,“一件衣服要用多少刺绣?一千匹,能做多少件啊?”

  赵焕的头又低了下去,声音比蚊子还小:“臣…… 臣不知……”

  朱翊钧没再追问,只是一页页地翻看着账册,时不时提出些看似天真,实则尖锐的问题。“修缮御花园花了十万两,有必要吗?”“给太监们做新靴用了三千两,是不是太多了?”“买这些奇石异草花了五万两,能当饭吃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小锤子,敲在赵焕的心上。他能感觉到,小皇帝的目光虽然带着孩童的纯真,却像带着钩子,能把账册背后的猫腻都钩出来。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赵焕却觉得浑身发冷。他现在无比后悔接了这个差事,这哪里是给皇帝讲学,分明是上刑场。

  “赵大人,” 朱翊钧突然合上账册,抬起头,眼神里没了刚才的天真,多了几分沉静,“这些账,朕看明白了。皇家的用度,确实有些…… 多了。”

  赵焕的头几乎要贴到地上,不敢接话。

  “你回去吧。” 朱翊钧挥挥手,“账册留下,朕再看看。”

  “是…… 是……” 赵焕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暖阁,走到宫门口时,腿还在发软。他回头望了一眼毓庆宫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位小皇帝,太可怕了。

  暖阁里只剩下朱翊钧一人。他重新翻开内承运库的账册,指尖在 “二十万两珍珠” 上轻轻摩挲。这笔钱,足够陕西灾民吃半年的了,足够宣府边军换一批新的兵器了,却被用来买几颗不能吃不能穿的珍珠。

  “节用而爱人……” 朱翊钧轻声念着,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张居正教他经史,教他治国,可这账册上的数字却告诉他,最该学 “节用” 的,或许不是百姓,而是这深宫里的人。

  他拿起朱笔,在 “二十万两珍珠” 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叉,又在旁边写下 “灾民半年口粮”。字迹依旧稚嫩,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

  小李子端着点心进来,见他对着账册发呆,小心翼翼地问:“万岁爷,您还在看啊?赵大人都吓破胆了。”

  朱翊钧抬起头,笑了笑:“他不是吓破胆,是心里有鬼。”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小李子,你说,要是把内承运库这些不必要的开销省下来,能救多少人?”

  小李子愣了愣,挠挠头:“肯定能救很多很多。”

  “是啊,很多很多。” 朱翊钧点点头,重新低下头,翻看账册。他知道,学理财只是一个开始,他要做的,是让这些银子真正用在该用的地方,让 “节用而爱人” 不再只是经书上的一句话。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账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跳动。朱翊钧的眼神越来越坚定,他知道,这条路或许会很难,会遇到很多阻力,甚至会触怒某些人,但他必须走下去。

  因为他是大明的皇帝,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他有责任,也有义务,让每一分银子,都花在刀刃上,花在百姓身上。

  朱翊钧把内承运库的账册单独抽出来,放进金匮里,和那些标记着贪腐、灾情的奏报放在一起。这将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 不是要苛待谁,而是要让皇家的用度,也能经得起 “节用而爱人” 的检验。

  暖阁里的檀香依旧缭绕,却仿佛多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那是属于少年天子的决心,沉静而坚定,正在慢慢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