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草稿里的刀-《民国谍影:真实之眼》

  这已不是简单的布局与反布局,而是意志与判断的殊死罗网。

  林默的指尖冰凉,那张微型底片仿佛烙铁般灼烧着他的神经。

  程兰的警告如同一根钢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计划中最自负的一环。

  他原以为自己是棋手,却在落子瞬间发现,对手的棋盘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信号有诈”,四个字的可能性在他脑中炸开。

  第一种可能,敌人洞悉了北区仓库的诱饵计划,于是将计就计,故意暴露一个真实的通讯频段作为新的陷阱,引诱“火种”组织的核心成员暴露。

  第二种可能,这本身就是周维成心理战的一部分。

  他可能根本没发现北区是假目标,但作为一个多疑的猎手,他习惯性地在所有可能的路径上都布下疑兵,那个“有诈”的信号,或许只是一个闲棋,专门用来迷惑可能存在的、更深层的对手。

  还有第三种可能,也是最凶险的一种:程兰被策反了,或者她的信息渠道被污染。

  这个警告本身,就是陷阱的一部分,目的就是动摇他的判断,让他放弃真正的联络机会,从而使整个潜伏网络陷入瘫痪。

  林默缓缓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深夜的冷风灌了进来,让他瞬间清醒。

  他不能赌,也赌不起。

  任何一次联络失误,都意味着同志的鲜血。

  他必须在天亮前,做出一个绝对正确的决定,或者说,一个能将错误代价降到最低的决定。

  他回到桌前,拿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那条“浮桥取消,启用备用信道‘老渔夫’,延迟四十八小时”的指令,在纸上只是一行字,传递出去,却可能牵动无数人的生死。

  如果敌人真的在浮桥设伏,取消联络是救人。

  可如果敌人的目标就是逼他取消联络,让他和组织失联,那么北区仓库的行动一旦出现任何变数,他就成了孤军,再也无法提供任何支援。

  真实之眼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作用。

  它能看穿人心的表象,却无法洞悉一盘复杂棋局背后所有的暗流。

  周维成是急于立功,但他不是蠢货。

  他麾下的特务科,更是一群嗅觉敏锐的鬣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像是在为谁倒数。

  林默忽然站起身,将那张写了一半的指令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他需要的不是一道非黑即白的命令,而是一个能够应对所有变化的变量。

  他重新铺开一张纸,写下的却是几行看似毫不相干的数字和字符组合,最后落款是一个小小的风车图案。

  这是他和沈墨之间,只有两人知晓的“第三类密码”。

  它不传递具体指令,而是启动一套应急预案。

  这套预案的核心,不是行动或取消,而是“观察”。

  沈墨收到信号后,会立刻中止一切联络准备,转而启动对宪兵队和特务科几个关键部门的外部监控。

  他不会去浮桥,也不会守着“老渔夫”电台,他会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去观察敌人今夜的兵力调动、后勤补给、人员换防规律是否出现异常。

  如果浮桥真是陷阱,那么在预定时间前后,那里必然会有大规模的潜伏和布控,这种规模的行动,绝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如果敌人只是虚晃一枪,那么他们的主要精力,依然会放在明晨的北区仓库。

  林幕这是在用沈墨这把最锋利的刀,去亲自验证陷阱的真伪。

  这很危险,但比让整个组织去撞上一堵未知的墙要稳妥。

  写完密码,他将其夹入一本《机械工程手册》的第77页。

  凌晨两点,他会像往常一样,将这本书“遗忘”在特务科大楼外的公共阅报栏下。

  会有收夜香的清洁工,在半小时内取走它。

  做完这一切,林默没有丝毫放松。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闭上眼,在脑海中复盘整个计划。

  从撕碎的草稿,到程兰的日志手脚,再到沈墨的铜管和废弃暗号,最后是自己递交的建议书。

  每一个环节都严丝合缝,但对手的反击却如此精准,直指要害。

  这说明,在他的情报链条中,可能存在一个他尚未察觉的“泄露点”。

  或者,周维成身边,有一个比他更高明的“棋手”。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份刚刚获批的《关于跨机构行动保密机制的补充意见》上。

  周维成的红色签章鲜艳夺目。

  这份文件,让他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清源二号行动”的情报协调员。

  从现在开始,所有关于北区仓库行动的情报,都会在他这里汇总。

  这本是他的得意之作,是插入敌人心脏的第一步。

  但此刻,这枚刚刚到手的“钥匙”,却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如果……如果敌人早已预判到他会利用这次行动攫取权力呢?

  那么,这个“情报协调组”本身,会不会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另一个笼子?

  所有流经他手的情报,都可能是经过筛选和伪造的,目的就是让他看到敌人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夜色愈发深沉,窗外的雾气几乎凝成了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像一道道冰冷的泪痕。

  整座城市都已沉睡,唯有几盏孤灯,在黑暗中见证着这场无声的较量。

  林默站起身,走到衣架前,取下自己的大衣,平静地穿上。

  他脸上的所有疑虑和不安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坦途,棋局已经开始,他必须走下去。

  凌晨四点五十分,天色仍是一片墨黑,唯有东方天际线透出一丝微弱的青白。

  距离北区仓库的预定行动时间,只剩下最后十几分钟。

  寒风卷着江边的水汽,吹得街边枯枝簌簌作响。

  万籁俱寂,仿佛整座城市都屏住了呼吸,在等待着黎明前那必然到来的一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