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永夜降临-《十世烬,彼岸诏》

  乾珘抱着纳兰云岫冰冷的身体,在祭坛下枯坐了一夜。月苗寨的晨露带着苍山深处的寒气,顺着他玄色锦袍的褶皱滑落,在青石板上积成细小的水洼,倒映着他眼底猩红的血丝与下颌冒出的青色胡茬。他身上的血污早已被夜露浸透,黑风寨汉子的血、自己臂上的血,混着瘴气粉的刺鼻气息,在衣衫上凝成深浅不一的硬块,触之如铁。可他浑然未觉,只是将脸贴在云岫霜白的发丝上,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她早已失去温度的眉眼——那眉峰曾在他闯巫堂时紧蹙,那眼尾曾在溪边洗蛊草时染着水汽,那唇瓣曾在施术时抿成坚毅的线,如今却都成了冰冷的轮廓,连一丝回应都吝啬给予。

  祭坛上的松脂火把燃到了底,只剩下焦黑的木杆斜插在墨玉蛊纹中,火星偶尔“噼啪”一声,溅起又迅速熄灭,像极了云岫回光返照时那转瞬即逝的暖意。巫神雕像嵌着红宝石的眼瞳,在天光微熹中泛着冷厉的光,静静注视着这个闯入苗疆的外乡王爷,注视着他怀中那具属于月苗寨圣女的圣躯。乾珘的手指划过云岫腕间的彼岸花印记,那印记早已失去了蛊力的光泽,只剩青灰色的纹路嵌在苍白的皮肤上,却依旧像烙铁般烫着他的指尖——这是她与他唯一的牵绊,如今连这牵绊,都成了冰冷的纪念。

  “云岫,你看,天快亮了。”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气息喷在她的发间,却连一丝暖意都带不起,“你以前总说,苗疆的晨雾最干净,能洗去所有污浊。可现在雾来了,却洗不掉你身上的寒气。”他抬手拂去落在她睫毛上的晨露,那露珠顺着她的眼尾滑落,像一滴迟来的泪,“是不是我以前太混蛋,连老天都要罚我,让我连你的体温都留不住?”

  远处传来竹楼开门的吱呀声,接着是寨民们走动的脚步声。天快亮了,月苗寨的族人该起身处理战后的残局了——清理寨门前的尸骸,修补被火铳打坏的寨墙,照料受伤的勇士。可当他们走到祭坛附近,看到那个抱着圣女遗体枯坐的身影时,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憎恨、恐惧、怜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穿靛蓝布衣的老妇扶着拐杖站在远处,用苗语低声念叨着什么,声音里满是悲痛;几个年轻的勇士按紧了腰间的蛊刀,指节泛白,却被身边的族老按住了手臂,轻轻摇了摇头。

  天光彻底破开晨雾时,大巫祭在一众族老的簇拥下,步履沉重地走到了乾珘面前。老巫祝的巫袍沾着草药的苦味,袍角绣着的金线蛊纹在晨光中泛着淡光,手里的巫杖顶端,蛊石的红光已变得微弱,像他此刻的气息。他看着乾珘怀中的云岫,看着她散落在乾珘臂弯里的白发,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王爷,天已破晓,圣女该归位了。”

  乾珘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戾气,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归位?去哪里归位?”他将云岫抱得更紧,手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她是我的人,生是我的王妃,死是我的鬼!你们所谓的归位,不过是把她埋在冰冷的土里,让瘴气和蛊虫啃食她的躯体!我不准!”

  “王爷!”大巫祭提高了声音,巫杖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顿,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带着苗疆巫祝独有的威严,“圣女不是你的私有物!她是月神选中的守护者,是月苗寨的脊梁!她以魂魄为引,燃尽三魂七魄护我苗疆安宁,她的圣躯,理当回归圣地,与这片土地相融,继续守护她的族人!这是苗疆千年不变的规矩,是圣女的宿命,也是她的荣耀!”

  “荣耀?”乾珘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悲凉,像破锣在风中作响,“让她年纪轻轻就耗尽心神,让她在祭坛上燃尽自己,让她连死都不能安稳,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荣耀?”他猛地站起身,怀中的云岫被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身体的弧度都未曾变过,“我告诉你们,她的荣耀,轮不到你们来定义!从她为我挡下黑风寨那一刀开始,从她用同命蛊为我续命开始,她的命,就只属于我!”

  “你这是亵渎圣女!”族中最年长的木阿公拄着拐杖上前一步,银冠上的十二颗银珠因愤怒而剧烈晃动,“若不是你闯入苗疆,若不是你招惹圣女,她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你害了她,如今还要霸占她的圣躯,你对得起她的牺牲吗?对得起月苗寨死去的十七位勇士吗?”

  木阿公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蛊针,精准地扎在乾珘的心口。他想起自己初来月苗寨时,嫌云岫满身蛊草味,将京城带来的香胰子扔在溪水里,溅了她一身湿;想起她在巫堂为族人祈福,他却闯进去拽着她的手腕要她跟自己回京城,害得她被大巫祭罚跪一夜;想起她为了救他,用银针刺破十指取血炼蛊,他却还在抱怨她的蛊术太慢——这些过往像潮水般涌上来,将他的喉咙堵得发疼,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可他偏不肯认输,偏不肯放手。他知道自己混蛋,知道自己亏欠云岫太多,可正是这份亏欠,让他更不能失去她最后的痕迹。“是,我害了她。”乾珘的声音低沉而偏执,“所以我要用剩下的日子来补偿她,用我的永生来陪着她。你们想让她魂归圣地?休想!除非我死!”

  “你以为我们不敢杀你?”一个年轻的勇士忍不住怒吼出声,猛地拔出了腰间的蛊刀,刀身映着晨光,泛着冷厉的光,“为了圣女,我们就算拼尽全寨之力,也要让你为她陪葬!”

  “来啊!”乾珘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周身突然散发出淡淡的金光——那是长生之力在运转,是云岫用同命蛊为他换来的不死之身,“你们尽管来!我长生不死,你们杀得了我一次,杀不了我第二次,杀不了我千百次!可你们一旦动手,就别怪我血洗月苗寨,让云岫用命守护的族人,都给她陪葬!”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寨民们瞬间炸开了锅。年轻的勇士们纷纷拔出蛊刀,怒目而视;年长的族老们则面色凝重,不断地用苗语低声劝说着什么。大巫祭看着乾珘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偏执,看着他怀中云岫毫无生气的脸,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王爷,你可知‘同心烬’诅咒的真正含义?”

  乾珘的动作顿了顿,看向大巫祭。

  “圣女以魂魄为引立下的诅咒,不仅是罚你永生不死、求而不得,更是将她的魂灵与苗疆绑定在了一起。”大巫祭的声音苍老而疲惫,“她的圣躯若不能回归圣地,她的魂灵就无法与这片土地相融,无法真正安息,甚至会因魂魄离体过久,消散于天地之间,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你强行留住她的躯体,不是在陪她,是在害她,是在让她连最后的安宁都得不到。”

  乾珘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云岫,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唇瓣没有一丝血色,连眼睫毛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一直以为,留住她的身体,就是留住她的存在,可他从未想过,这样做,会让她连魂灵都无法安息。

  “你在骗我。”他声音发颤,试图维持最后的强硬,“你只是想夺走她,想让她按照你们的规矩下葬。”

  “老身若想骗你,何须说这些?”大巫祭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蛊石,那蛊石泛着淡蓝的光,“这是‘引魂石’,能感应到圣女残留的魂灵气息。你若不信,便随我去圣地一趟,看看引魂石是否会有反应。若圣女的魂灵真的因你而消散,你便是千古罪人,连她的魂魄都对不起。”

  乾珘沉默了。他看着大巫祭手中的引魂石,看着周围寨民们或愤怒或期盼的眼神,再看着怀中云岫冰冷的脸,心里的防线一点点崩塌。他可以不在乎苗疆族人的生死,可以不在乎自己是否被千夫所指,却不能不在乎云岫是否能安息,不能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让她连轮回的机会都失去。

  “好。”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跟你去圣地。但我有一个条件,她的葬礼,必须由我亲自安排,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大巫祭点了点头:“可以。只要圣女能魂归圣地,老身答应你的条件。”

  乾珘抱着云岫,跟在大巫祭身后,一步步走向圣地。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照亮了他脚下的影子,也照亮了他怀中云岫的白发。寨民们跟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叹息声,在月苗寨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沉重。

  圣地位于月苗寨后山的深处,那里种满了彼岸花,红得像火,像血,像云岫腕间的印记。花海中央,有一座用墨玉砌成的墓室,是历代圣女安息的地方。大巫祭将引魂石放在墓室门口,那蛊石瞬间爆发出耀眼的蓝光,顺着墓室的石门流淌,在地面上形成了一道淡蓝的蛊纹——那是圣女魂灵与圣地呼应的证明。

  “你看,圣女的魂灵还在,她在等你放手。”大巫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乾珘抱着云岫,站在彼岸花海里,看着那道淡蓝的蛊纹,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他缓缓走到墓室中央,将云岫轻轻放在早已准备好的石床上。石床是用圣地特有的暖玉制成的,据说能保持躯体不腐,让魂灵有足够的时间与土地相融。他为她整理好凌乱的白发,为她抚平巫袍上的褶皱,为她擦去脸颊上的微尘,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云岫,对不起。”他跪在石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我以前太自私,总想着把你留在身边,却从来没问过你想要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你想要的是苗疆的安宁,是族人的平安,是魂归圣地的安息。我答应你,我会让你安心,会让你好好安息。”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木簪,那是云岫平日里最常用来绾发的,是他之前在她的竹楼暗格里找到的。木簪上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特有的蛊草香,他将木簪轻轻插在她的发间,“这个你带着,就像以前一样,你喜欢用它绾发,带着它,你就不会孤单。”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云岫的脸,然后毅然转身,走出了墓室。大巫祭和族老们跟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了石门。石门闭合的瞬间,引魂石的蓝光彻底融入了墓室的墙壁,花海中的彼岸花仿佛开得更艳了,红得像在为圣女送行。

  回到月苗寨,乾珘没有停歇,立刻让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调遣工匠和物资。他要为云岫打造一座最华丽的墓室,要让她在圣地的安宁中,也能享受到最好的一切。他亲自设计墓室的格局,要求工匠们按照苗疆的习俗雕刻蛊纹,又从京城运来最珍贵的夜明珠,镶嵌在墓室的墙壁上,让她的安息之地永远明亮。

  寨民们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神里的敌意渐渐淡了。他们看到他亲自为云岫挑选彼岸花的花种,看到他对着工匠们发脾气,只因他们雕刻的蛊纹不够精致,看到他深夜还在墓室里忙碌,为云岫摆放她生前喜欢的蛊草标本。他们渐渐明白,这个外乡王爷,是真的爱圣女,只是这份爱,来得太晚,太沉重。

  葬礼那天,月苗寨的所有人都来了。乾珘穿着一身素白的锦袍,胸前别着一朵彼岸花,站在墓室门口,迎接着前来送行的族人。大巫祭念诵着古老的巫咒,声音悠远而肃穆;阿珠捧着云岫生前的巫袍,哭得撕心裂肺;年轻的勇士们抬着花圈,缓缓走进墓室;老妇们则将亲手绣的帕子放在云岫的石床前,帕子上绣着苗疆的山水,绣着盛开的彼岸花。

  乾珘最后一个走进墓室。他看着石床上的云岫,看着她发间的木簪,看着墙壁上闪烁的夜明珠,心里的悲痛像潮水般涌上来。他跪在石床前,额头抵在云岫的手背上,声音哽咽:“云岫,葬礼结束了,你可以安心了。我会守着月苗寨,守着你的族人,守着你的圣地,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你在这边好好安息,等我……等我完成对你的承诺,我就来找你。”

  走出墓室时,乾珘看到大巫祭站在花海中,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锦盒。“王爷,这是圣女留给你的。”大巫祭将锦盒递给乾珘,“她在施术之前,把这个交给老身,说如果她没能活下来,就把这个交给你。”

  乾珘接过锦盒,手指颤抖着打开。里面放着一枚小小的银饰,是一朵彼岸花的形状,银饰的背面,刻着一行细小的苗文。他看向大巫祭,眼神里满是疑惑。

  “这行字的意思是‘好好活着’。”大巫祭解释道,“圣女虽然对你施下了诅咒,却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她知道你心里有愧,希望你能用余生来赎罪,来守护她在乎的一切。”

  乾珘紧紧攥着那枚银饰,银质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却让他的心感到一丝暖意。他抬起头,看向花海深处,那里的彼岸花在风中摇曳,像云岫在对着他微笑。他忽然明白,云岫的诅咒,不是为了惩罚他,而是为了让他好好活着,让他用永生的时间来完成对她的承诺,来守护她用生命换来的安宁。

  葬礼结束后,乾珘没有离开月苗寨。他住进了云岫之前住的竹楼,穿上了苗疆的服饰,学着辨认蛊草,学着画蛊纹,学着像一个真正的苗疆人一样生活。他每天都会去圣地的墓室看看,为云岫换上新鲜的彼岸花,为她擦拭石床上的灰尘,和她说说寨里的情况——哪家的孩子学会了射箭,哪家的蛊草丰收了,黑风寨的残余势力被彻底清除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月苗寨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勇士们不再对乾珘充满敌意,会主动和他打招呼,会邀请他一起去打猎;族姑们会送给他亲手绣的帕子,会教他唱苗疆的歌谣;阿珠也会经常来竹楼,和他说起云岫生前的趣事,说起她小时候如何调皮,如何偷偷溜出寨去溪边抓鱼。

  可乾珘心里的空洞,却始终填不满。他守着云岫的承诺,守着月苗寨的安宁,却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他常常坐在溪边,看着潺潺的溪水,想起云岫曾经在这里洗蛊草的模样,想起她当时脸上的笑容,想起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开始怀念她的唠叨,怀念她的责备,怀念她生气时皱起的眉峰,甚至怀念她用银针刺他手指取血时的疼痛——那些都是她存在过的证明,都是他如今再也得不到的温暖。

  有一天,他在整理云岫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她的日记。日记是用苗文写的,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懂。里面记录着她的日常,记录着她对族人的担忧,记录着她对巫神的信仰,也记录着……她对他的感情。

  “今日,那个京城来的王爷又闯祸了,把巫堂的蛊罐打翻了,害得我又被大巫祭骂了一顿。不过,他虽然混蛋,却在黑风寨人来袭时,挡在了我前面。”

  “他送了我一盒香胰子,说是京城最好的。我知道他嫌弃我满身草味,可我还是收下了,放在了暗格里。或许,他也不是那么讨厌吧。”

  “我用同命蛊为他续命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知道。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能帮我守着月苗寨,守着我的族人。”

  “我要去施‘同心烬’了,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写日记。我诅咒他永生不死,不是为了惩罚他,是希望他能永远记住我,永远记住他对我的承诺。我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归宿,能好好活着,哪怕……那归宿不是我。”

  看着日记上那些娟秀的字迹,乾珘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落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他终于明白,云岫对他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她早就爱上了他,只是这份爱,被她的责任,被她的信仰,被她的使命,深深埋藏在了心底。她用自己的生命,为他换来了永生,为他换来了赎罪的机会,也为他留下了最后的希望。

  从那天起,乾珘变了。他不再沉浸在悲痛中,不再整日守在墓室里。他开始积极地参与寨里的事务,和勇士们一起训练,和族老们一起商议寨里的大事,和孩子们一起在溪边玩耍。他学会了苗疆的蛊术,虽然不如云岫精湛,却也能为受伤的族人疗伤;他学会了唱苗疆的歌谣,虽然嗓音沙哑,却也能唱出其中的深情;他甚至学会了用苗语和族人交流,虽然口音有些生硬,却让族人们更加接纳他。

  大巫祭看着他的变化,欣慰地笑了:“王爷,圣女若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一定会很开心。”

  乾珘点了点头,看向圣地的方向:“我只是在完成对她的承诺,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一天,乾珘去圣地看望云岫时,发现石床上的云岫,身体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化——她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发丝也开始有了脱落的迹象。他惊慌失措地跑去告诉大巫祭,大巫祭检查后,面色凝重地告诉他:“圣女的魂灵已经与圣地相融,她的躯体失去了魂灵的支撑,自然会逐渐消散。这是自然规律,谁也无法阻止。”

  乾珘的世界再次崩塌了。他以为自己守住了她的躯体,就能守住她最后的痕迹,可他没想到,连这最后的痕迹,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他守在墓室里,看着云岫的躯体一天天变得透明,心里的恐慌像藤蔓般疯长。他开始疯狂地寻找留住她躯体的方法,翻阅了所有的苗疆典籍,拜访了所有的巫医,甚至不惜动用长生之力,试图为她续命,可一切都是徒劳。

  “没用的,王爷。”大巫祭劝道,“圣女的魂灵已经安息,她的躯体也该回归自然了。你强行留住她的躯体,只会让她的魂灵不得安宁。放手吧,让她好好离去。”

  乾珘坐在石床前,看着云岫几乎要透明的脸,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想起云岫的诅咒,想起“轮回不尽,此恨不消”这八个字。如果诅咒是真的,如果轮回是存在的,那么云岫的魂灵,是不是也会坠入轮回?是不是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她会再次转世为人?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般疯长。他开始查阅所有与轮回、与转世相关的典籍,开始询问大巫祭关于苗疆轮回的传说。大巫祭告诉他,苗疆确实有轮回的说法,圣女的魂灵因为与圣地相融,转世的几率比常人更大,只是转世之后,她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就算她失去记忆,就算她变成了全新的人,我也要找到她。”乾珘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欠她的,我要一点一点地还。我要陪着她,守护她,哪怕她已经不认识我,哪怕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要在她身边,看着她幸福,看着她平安。”

  大巫祭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蛊石,递给乾珘:“这是‘寻魂石’,能感应到圣女魂灵的气息。虽然她转世之后,气息会变得微弱,但只要你用心寻找,或许能感应到她的存在。”

  乾珘接过寻魂石,那蛊石泛着淡绿的光,像一颗希望的种子。他紧紧攥着寻魂石,心里的绝望被希望取代。他知道,寻找云岫的转世,会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他可能需要跨越千山万水,可能需要等待数百年,甚至数千年,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她,可他不在乎。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他开始安排月苗寨的事务,将寨里的大权交给大巫祭和族老们,又留下了足够的钱财和物资,确保寨民们能安居乐业。他告诉族人们,自己要去寻找云岫的转世,要去完成对她最后的承诺。族人们没有挽留他,他们知道,这是他必须走的路,是他赎罪的路,也是他寻找希望的路。

  离开月苗寨的那天,天刚蒙蒙亮。乾珘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腰间别着那枚彼岸花银饰,手里握着寻魂石,站在寨门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所有爱与痛的地方。阿珠送给他一包蛊草种子,告诉他这是云岫最喜欢的“引魂草”,种下之后,能指引魂灵的方向;大巫祭送给她一本苗疆的巫咒集,告诉他遇到危险时,或许能派上用场;年轻的勇士们送给她一把蛊刀,告诉他这把刀能辟邪,能保护他的安全。

  “王爷,一路保重。”大巫祭拱了拱手,“若找到圣女的转世,记得回来告诉我们一声。”

  乾珘点了点头,转身,毅然踏上了征程。晨雾再次笼罩了月苗寨,将他的身影渐渐吞没。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要找多久,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找到云岫的转世,可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他知道,自己的赎罪之路,才刚刚开始;他知道,自己的追寻之路,没有终点;他知道,只要自己活着一天,就会一直寻找下去,直到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还清对她的所有亏欠。

  阳光渐渐穿透晨雾,照亮了他前行的路。寻魂石在他手中泛着淡绿的光,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他的身影在晨光中被拉得很长,像一道坚定的誓言,刻在苗疆的土地上,刻在时间的长河里——他会找到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找到她,用自己的永生,去守护她的轮回,去偿还她的深情。

  月苗寨的晨风吹过,带着彼岸花的香气,像云岫的祝福,伴他一路前行。永夜已经降临,可他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盏永不熄灭的灯,那盏灯,名为希望,名为追寻,名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