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暗涌初现-《十世烬,彼岸诏》

  亥时过半,苗疆十万大山彻底沉入墨色。往日里此起彼伏的虫鸣兽吼,今夜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声息,连山间惯有的风啸都变得滞涩,裹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贴在圣女峰的岩壁上缓缓流淌。峰顶的祭坛孤零零立在云雾间,青石铺就的坛面被百年香火熏得泛着暗褐光泽,坛沿刻着的蚩尤图腾在朦胧月色下张牙舞爪,每一道纹路里都嵌着细碎的银砂,是历代圣女用指尖血混合朱砂填补的 “镇灵纹”—— 传说这纹路能通天地,预警族群劫难。

  纳兰云岫就站在祭坛边缘的 “观星台” 上。这处石台比坛面高出半尺,是用整块墨玉凿成,表面磨得光滑如镜,能清晰映出夜空星辰。她身着一袭素白苎麻长裙,裙身未绣繁复花纹,只在领口、袖口用银线缀着几株淡青蛊草纹 —— 这是月苗圣女的 “素心袍”,象征着断情绝欲、一心向族,唯有祭祀时才会换上绣满百鸟纹的圣衣。她的长发未梳复杂发髻,只用一支银质雀簪松松挽着,簪尾垂着两根细如发丝的银链,链端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被山风一吹,便轻轻贴在颈侧,带来一丝微凉的痒意。

  她那双异瞳 —— 右眸如浸了晨露的淡紫水晶,左眸似映了寒潭的淡蓝琉璃 —— 此刻正凝望着头顶的夜空。往日里清晰可辨的 “启明星” 与 “谷神星”,今夜竟被一团浓黑的云气裹住,连带着周围的星宿都乱了排布,像被人揉碎的碎玉,散落在墨色绸缎上。这是月苗巫典中记载的 “乱星兆”,预示着有 “外邪侵脉” 之祸,且这股邪力之强,足以扰乱天地气机。

  云岫的右手无意识地抚过左手腕内侧。那里的皮肤莹白如玉,一道淡红的彼岸花印记正若隐若现 —— 这是她继任圣女时,大祭司用 “同心蛊” 的虫卵混着圣泉水点下的 “本命印”,寻常时与肤色无异,唯有感知到同源的蛊术恶意时,才会泛起灼热。此刻那印记的温度正缓缓攀升,像一枚刚从炭火中取出的银针,贴着骨血发烫,却又不至于灼痛,恰是巫典中 “邪力迫近百里” 的预警信号。

  她微微垂眸,指尖在印记上方半寸处悬停。一缕极淡的青芒从指尖渗出,落在印记上,那淡红纹路竟像活过来一般,轻轻颤动了几下,随后向东北方向延伸出一丝细如发丝的红线 —— 这是 “引邪术”,能大致定位恶意来源的方向。红线尽头,正是瘴气林所在的方位,那里是月苗与黑苗的天然分界,也是近三十年都无人敢轻易踏足的禁地。

  “圣女。”

  苍老而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峰顶的死寂。云岫收回指尖青芒,转身时,素白裙摆在石台边缘扫过,带起一片细碎的玉屑 —— 那是墨玉台年深日久自然脱落的,被历代圣女收集起来,混着蛊粉制成 “安神香”。

  来人是岩刚长老,月苗掌管刑罚与防务的核心长老。他身着深褐麻布长袍,袍角绣着黑色的 “守山纹”,腰间系着一根兽骨杖,杖头雕着虎头,是用百年前守护圣女峰的猛虎骸骨制成,杖身缠满了晒干的 “驱邪草”,散发着清苦的草药香。他脸上的皱纹比平日里更深,像是被山间的寒风刻出来的,连鬓角的白发都沾着夜露,显然是从山下急赶上来的。

  岩刚长老走到云岫面前,微微躬身 —— 在月苗,圣女虽年幼,却享有与祖先同等的尊崇,即便是辈分最高的长老,见了也要行半礼。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符,双手捧着递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巡山的儿郎们,在东北方向的瘴气林边缘,发现了这个。是在一棵被啃断的老榕树下找到的,旁边还躺着两只浑身发黑的山鸡,像是…… 中了蛊毒。”

  云岫接过木符。那是用老桃木制成的,质地坚硬,却带着一股腐朽的阴冷气息,与桃木本身的清冽截然不同。木符正面刻着一张狰狞的鬼面,鬼眼是用黑漆涂的,瞳孔处嵌着两颗细小的黑珠,像是某种蛊虫的复眼;背面刻着三道扭曲的纹路,是黑苗特有的 “鬼蛊咒”—— 她在神殿的古籍中见过,这种咒文通常刻在蛊具上,用来增强蛊虫的凶性。木符边缘有明显的踩踏痕迹,像是被人慌乱中踩碎的,裂缝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黑气,凑近闻时,能嗅到一股类似腐肉的腥甜,与山间的夜风格格不入。

  “是黑苗的‘鬼蛊印记’。” 云岫的声音清冷如泉,没有一丝波澜,可垂在身侧的指尖却微微收紧 —— 这木符上的气息,比她幼时在古籍中感知到的 “鬼蛊” 更阴邪,显然是黑苗这三十年里改良过的蛊术。她指尖捻起一缕黑气,那黑气在她指缝间扭曲挣扎,像活物一般,却被她周身散发出的淡青蛊力牢牢困住,“他们沉寂了三十年,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岩刚长老眉头拧成了疙瘩,兽骨杖在青石坛面上轻轻顿了一下,发出 “笃” 的闷响:“黑苗觊觎我月苗圣地的‘蛊母之源’与《蛊神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三十年前那场大战,他们元气大伤,可谁能想到,三十年过去,竟还敢卷土重来。”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忧色,“而且…… 据巡山的儿郎回报,在瘴气林边缘的泥地上,除了黑苗的草鞋印,还发现了几枚中原布鞋的鞋印,鞋面上绣着‘云纹’,像是中原官宦人家才穿的样式。”

  “中原人……” 云岫重复着这三个字,异瞳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随即又被一层疑惑覆盖。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中原王爷 —— 乾珘。

  那是三日前,他随中原商队来寨中 “拜访”,说是为了 “学习苗疆草药之术”,可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却总在不经意间瞟向神殿的方向。他送的礼物里,有一支刻着同心纹的湘妃竹笛,笛身泛着老竹特有的温润,显然是珍藏多年的旧物;还有一盒中原皇室特有的 “冰晶屑”,说是用来安神,可云岫用蛊术查验时,却发现冰晶屑里混着一丝极淡的 “引蛊气”—— 虽无恶意,却能让接触者的气息更容易被追踪。

  他的出现太过巧合。月苗与中原虽有往来,却从未有过中原王爷亲自到访;他的执着也太过反常,几次三番想进入神殿的 “蛊经阁”,被拒绝后也不恼,只是笑着说 “日后总有机会”。若黑苗此次来犯,真与中原人有关,那乾珘…… 是幕后推手,还是另有图谋?

  云岫将木符凑到鼻尖,再次细嗅。那股腐肉腥甜中,果然混着一丝极淡的龙涎香 —— 这是中原皇室贵族常用的熏香,乾珘的蟒袍上,就有同样的气味。她指尖微微用力,木符上的鬼面纹路瞬间裂开,一缕更浓的黑气窜出,却被她指尖的青芒瞬间湮灭:“传令下去,即日起,各寨加强戒备。东寨守瘴气林,西寨守毒龙涧,南寨守落魂坡,北寨守圣泉谷,所有岗哨增加一倍人手,换防时间缩短至一个时辰。”

  “是!” 岩刚长老躬身应道,却又迟疑着没有退下,兽骨杖的虎头杖头轻轻蹭着坛面,“圣女,那位于贵客居的中原王爷…… 该如何处置?他身份特殊,若贸然限制其行动,恐引中原不满;可若放任不管,万一……”

  云岫沉默了片刻。她走到观星台的边缘,望着山下隐约可见的寨落灯火。贵客居在寨东的竹楼群里,此刻还亮着一盏暖黄的灯,想来乾珘还未歇息。他的长生之体,对专注于生命奥秘的蛊术而言,本身就是极大的诱惑 —— 月苗的《蛊神经》中,记载着 “借寿蛊” 的炼制之法,若以长生者的精血为引,能让施术者增寿数十年。黑苗若知晓乾珘的体质,定会不择手段地掳走他,届时不仅月苗危矣,中原王朝也会借机问责,苗疆将永无宁日。

  “他……” 云岫刚要开口,远处天际突然炸开一道刺目的红光。那红光像一条燃烧的毒蛇,从瘴气林方向窜起,升至半空时猛地炸开,形成一个狰狞的骷髅图腾 —— 骷髅的眼眶里还跳动着两点绿火,是黑苗用 “尸蛊油” 特制的信号,在巫典中,这是 “宣战之兆”,意味着敌人已兵临城下。

  岩刚长老脸色骤然剧变,兽骨杖重重顿在地上,青石坛面都震出了细缝:“他们竟敢如此深入!瘴气林到圣女峰不过五十里,这信号…… 是在挑衅!”

  云岫的异瞳猛地收缩,那双眼眸中的平静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凛冽的专注。她左手腕的彼岸花印记灼热得更甚,几乎要透过皮肤烧进骨血里 —— 这是邪力已迫近三十里的预警。她转身时,素白裙摆在坛面上扫过,带起一阵清冽的蛊草香,语气却比山风更冷:“来不及慢慢布置了。岩刚长老,按第一预案行事 —— 开启外围的‘迷踪蛊阵’,用‘千丝引魂蛊’缠住敌人,再派‘赤练卫’守住圣泉谷,绝不能让他们靠近圣地半步。”

  “诺!” 岩刚长老躬身领命,刚要转身离去,又被云岫叫住。

  “另外,” 云岫的声音顿了顿,特意加重了 “请” 字的语气,“派两名赤练卫去贵客居,‘请’乾珘王爷到后山的‘避蛊洞’暂避。告诉王爷,今夜寨中戒严,为保他安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踏出洞半步。”

  她刻意用 “请” 而非 “押”,既是顾及中原的颜面,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 —— 若乾珘真与黑苗有关,避蛊洞中有月苗最厉害的 “困心蛊”,能压制一切外来蛊力;若他是无辜的,这举动也能避免他被黑苗掳走,成为要挟月苗的棋子。

  岩刚长老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快步走下祭坛。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间的石阶上,只留下兽骨杖敲击石阶的 “笃笃” 声,渐渐被越来越紧的山风吞没。

  云岫重新站回观星台,望着那道尚未消散的骷髅图腾。夜风卷着她的素白裙摆,让她看起来像一朵随时会被吹走的优昙花,可那双异瞳中,却没有丝毫惧意,只有一种临战前的绝对冷静。她抬手对着夜空结了一个复杂的印诀,指尖青芒暴涨,在空中画出一道淡青色的符纹 —— 这是 “唤蛊咒”,能召来圣女峰上的 “守山蛊”。

  片刻后,坛边的蛊草圃里传来细微的 “簌簌” 声。无数只通体淡青的蛊虫从草叶下爬出,它们身形细如发丝,却带着极淡的灵力波动,正是月苗的 “巡山蛊”。这些蛊虫顺着云岫的裙摆爬上她的手腕,围绕着彼岸花印记轻轻盘旋,像是在等待指令。

  “去。” 云岫轻声开口,指尖青芒轻点,“查探瘴气林方向的敌人数量,若遇危险,即刻回报。”

  蛊虫们像是听懂了一般,纷纷展翅飞起,化作一道道淡青的光点,消失在夜色中。云岫望着它们离去的方向,右手再次抚上彼岸花印记。那灼热感还在持续,像是在提醒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远比她想象的更凶险。

  山下的寨落里,已经响起了急促的铜锣声 —— 这是月苗的 “警讯锣”,一声为戒严,两声为备战,三声为敌至。此刻铜锣声正一声紧过一声,混着寨民们的呼喊声,顺着夜风飘上圣女峰,为这死寂的夜添了几分焦灼。

  云岫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腥甜越来越浓,那是黑苗蛊虫散发出的气息。她知道,山雨,已然欲来。而她作为月苗的圣女,必须站在最前面,用自己的蛊术与性命,守护这片世代居住的土地,守护族人们的安宁。

  只是,那个中原王爷乾珘,会是这场风暴中,最意想不到的变数吗?云岫睁开眼,望着贵客居方向的那盏灯火,异瞳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虑。这疑虑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那颗早已习惯冰冷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 这涟漪,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掀起一场更大的波澜。

  夜风更紧了,卷着云雾掠过祭坛,将蚩尤图腾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圣女峰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前的肃穆与紧张,笼罩着整个苗疆十万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