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地眼-破-《兵魔录》

  当季雨竹再度睁开双眼时,眼前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又似水中望月,雾里观花。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意识如同被撕裂后又重新拼凑,残存的幻象仍在脑海中翻涌不休——那幻境太过真实,真实到每一次呼吸、每一缕微风、每一丝情感的波动都清晰得令人心悸,几乎将她的意识彻底吞噬,令她沉沦于那片无尽虚妄之中,难以自拔。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凝定心神。记忆如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回,带着冰冷与灼热交织的刺痛感。他想起自己是谁,身在何处,所为何来。体内灵力因方才的幻境冲击而躁动不安,几乎失控,他不得不全力运转功法,将那些奔腾不息的力量缓缓纳入经脉,归于平静。

  稳住自身的瞬间,他立刻转头望向身旁的叶琉璃。只见对方面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额间渗出细密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的呼吸急促而紊乱,整个人显然仍被牢牢困在幻境之中,难以脱身,神情痛苦不堪,甚至偶尔会无意识地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呜咽,仿佛正与无形的敌人殊死搏斗。

  季雨竹的心猛地一紧。没有丝毫犹豫,他再度凝神,于识海中追寻那一段虽来历不明却至关重要、刚刚助她挣脱幻境枷锁的经文——紫霞静心咒。她唇齿轻启,清朗而空灵的音节自她唇间流泻而出,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古老而神秘的力量,蕴含着安抚心神、涤荡邪祟的韵味。

  随着经文的诵念,淡淡的紫色光晕自她周身弥漫开来,如同初春的薄雾,又似月下的流霜,在空中缓缓凝结、交织,最终形成一道若隐若现、闪烁着细微符文的光晕屏障。这屏障初时脆弱,却顽强地阻隔着外界那无孔不入、试图再次侵蚀人心的邪障之力。经文声不绝于耳,如同梵唱,又似道音,在这片因阵法而扭曲的空间中回荡,那屏障也随之愈发凝实、稳固,光华内敛,却蕴含着强大的守护意志。它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向叶琉璃移动,最终如同一个温暖的光茧,彻底将她笼罩其中。

  光茧之内,时间仿佛发生了变化。片刻之间,叶琉璃脸上那极度痛苦的神色便开始渐渐褪去,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迷茫,仿佛大梦初醒,不知身在何方。最终,她那长而微翘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双眼缓缓睁开,眼中最初的混沌与空茫如同被清风吹散的迷雾,逐渐重现清明之色。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恍若刚从万丈深水中挣扎而出,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眼神中闪过片刻的混乱与惊惧,记忆的碎片与现实景象猛烈碰撞。随后,她的目光终于聚焦,落在了身前仍在诵念经文、面色凝重的季雨竹身上,那眼神之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与难以置信的震惊。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季雨竹见她眼神彻底恢复清明,体内紊乱的气息也逐渐平复,这才微微点头,口中经文渐止。那紫色的光茧也随之缓缓消散,化作点点光粒,融入空气之中。危机并未解除,季雨竹眼神一凛,无需多言,脚下微一用力,精纯至极的寒冰灵力瞬间迸发,以他为中心,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向外急速蔓延。冰冷的气息掠过地面,瞬间凝结出一层厚厚的霜华,空气中温度骤降,仿佛一下从春秋步入了严冬。

  叶琉璃虽刚从幻境中脱身,神识还有些疲惫,但毕竟也是经验丰富的修士,瞬间便领会了季雨竹的意图。她强压下脑海中残留的幻象碎片和翻涌的情绪,立刻屏息凝神,运转起体内最为炽烈的火灵之力。只听“嗡”的一声轻响,炽热狂暴的火焰自她双足之下腾然而起,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赤红色的火焰跳跃升腾,带着焚尽万物的灼热,与她本身的属性力量完美契合。

  一冰一火,两股属性截然相反、却同样磅礴浩瀚的力量,几乎是同时向着前方那仍在运转的生死阴阳阵发起了冲击——

  轰隆!!!

  冰与火交锋碰撞的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足以撕裂耳膜的惊天巨响!仿佛两颗流星悍然对撞,极致寒冷与极致炽热的力量剧烈冲击、排斥、湮灭又疯狂地互相侵蚀!碰撞的核心处,空间都似乎微微扭曲,产生出肉眼可见的波纹涟漪。逸散的寒气与火屑四处飞溅,一边在地面冻结出尖锐的冰凌,一边又将岩石熔化成赤红的岩浆,景象骇人至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两股极端的力量并未因互相排斥而彻底爆炸开来,反而在剧烈的冲突后,于下一刻达到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点。冰与火不再单纯地互相毁灭,而是交织、缠绕,形成一道红蓝双色不断流转、相互追逐的、半圆形的不稳定领域!这个冰火交织的领域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狂暴能量,非但没有向内坍缩,反而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以不可阻挡之势,不断地扩张、膨胀,向着四周狠狠地反压而去!

  前方,正全力维持阵法的黑衣少年与白衣少女见状,面色骤然狂变!他们眼中首次露出了难以置信和惊骇欲绝的神色。这生死阴阳阵乃是上古奇阵,借阴阳生死之气运转,玄妙无穷,威力巨大,他们从未想过竟有人能以这种方式正面硬撼,甚至…反压!

  “不可能!”黑衣少年失声惊呼,嗓音尖利。

  “快!全力催动!绝不能让他们破阵!”白衣少女脸色煞白,急声喝道,双手掐诀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几乎带起残影。

  两人不敢有丝毫保留,疯狂地将自身灵力注入阵眼之中,试图将生死阴阳阵的威力提升至自身所能掌控的极限。阵盘之上,黑白二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化作两条咆哮的阴阳鱼,阵法的光芒陡然大盛,企图将那冰火领域重新压制回去。

  然而,他们很快便惊恐地发现,这座本该掌控生死、磨灭一切的古阵,此刻竟真的被那冰火交织、相生相克又相融的奇异力量生生压制住了!那红蓝领域霸道无比,其所过之处,阵法的黑白光芒竟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般,开始节节败退,逐渐黯淡、消散!

  不过瞬息之间,那狂暴的、不断膨胀的冰火领域已然以碾压之势,彻底吞没了阵法核心的黑白阵光!

  一道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碰撞的、骇人无比的冲击波,自大阵最中心的位置猛然爆发开来!如同平地惊雷,又似银河倒泻。狂暴的能量飓风般向四周席卷冲刷!原本在阵盘中流转不息、玄奥异常的阴阳之气,在这绝对的力量冲击下,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如同琉璃破碎般的清脆声响,寸寸碎裂,最终彻底消散无踪,再也感应不到分毫。

  呼——呼——

  能量风暴渐渐平息,场上只剩下弥漫的冰寒雾气与灼热蒸汽交织,形成一片诡异的朦胧。生死阴阳阵的气息,已然彻底消失。

  季雨竹与叶琉璃见状,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立刻强行提起精神,急忙收敛体外仍在奔腾躁动的灵力。他们都清楚自己力量的破坏性,生怕那残余的冲击波会波及到周围那些中毒昏迷、毫无抵抗能力的士兵。两人手势连动,尽力将逸散的能量引导向空中或是无人之处消散,动作小心翼翼,额间都因这精细的操作而再次渗出汗珠。

  而就在大阵崩毁、能量尚未完全平息的那一刹那——

  一直如鹰隼般紧盯着战局、守在阵外最佳位置的花满天,眼中骤然闪过一抹冰冷决绝的寒光,毫不犹豫地低喝道:“动手!”

  “六合归一拳!”

  早已蓄势待发、周身肌肉紧绷如虬龙般的韩铭,闻声而动,发出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他右臂猛然鼓起,磅礴的土黄色罡气缠绕其上,汇聚于拳锋,旋即一拳轰出!这一拳看似朴实无华,却蕴含着他一身沉凝厚重的土系罡元,更引动了周遭六合方位的无形之气。拳风呼啸之间,竟产生一股极其诡异强大的吸力漩涡,并非针对能量,而是精准地锁定了刚刚因阵法被破而遭受反噬、身形踉跄、正处于最虚弱状态的黑衣少年与白衣少女!

  “什么?!” “不——!”

  二人面露极致惊骇,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量攫住了全身,体内因反噬而混乱不堪的灵力根本无法调动分毫,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身形便不受控制地被强行扯向那毁灭性拳罡的正中央!

  下一刻,只听“嘭”的一声令人牙酸胆寒的闷响!

  韩铭那刚猛无俦、蓄力已久的拳劲结结实实地轰击在二人身上,透体而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半秒。

  随即,在季雨竹和叶琉璃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黑衣少年与白衣少女的身体如同被内部充塞了过量气体的皮囊,轰然炸裂!瞬间化作了两团浓郁得化不开的血雾,腥红刺目,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未能彻底发出,只有拳劲的余波在空中震荡,发出低沉的嗡鸣。破碎的衣物碎片和零星的血肉骨屑四散飞溅,又很快被残余的冰火灵力蒸发或冻结,簌簌落下。

  浓重的血腥味顷刻间弥漫开来。

  季雨竹与叶琉璃不约而同地猛地抬手遮眼,或迅速扭过头去,不忍直视这突如其来、惨烈至极的一幕。她们的脸色都有些发白,胃里一阵翻腾。虽然经历过战斗,但如此酷烈直接的抹杀,依然带来了强烈的视觉与心理冲击。

  花满天面无表情地迈步走来,靴子踩在满是霜烬和焦痕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冰冷无情,仿佛刚才发生的不是两条人命的消逝,而是碾死了两只虫子:“非我残忍。此二人乃地眼核心阵枢,灵神已与阵法之力绑定。他们不死,地眼之力便不会真正断绝,很快又能借助此地阴脉重生。方才天眼应已被你二人合力破去,如今唯有将他们从肉身到灵识彻底斩除,地眼方能完全瓦解,此阵才算真正告破。”

  二人闻言,沉默了片刻,胸口微微起伏,最终终究是艰难地点了点头。他们明白花满天所说乃是事实,在这等凶险的阵法对决中,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和同伴的残忍。只是明白归明白,那浓郁的血腥气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叶琉璃忽然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身旁的季雨竹,出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极大的困惑:“你,你怎会使我紫阳宗失传已久、据说唯有核心秘传弟子才可能接触的紫霞静心咒?而且……造诣似乎极深?” 这疑问在她脱困的那一刻便已产生,只是方才情况危急无暇询问,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季雨竹轻轻摇头,目光略显恍惚与迷离,她抬手揉了揉依旧有些刺痛的太阳穴,低声道:“我也……记不真切了。很模糊……仿佛在幻境之中,经历了一场漫长而离奇的梦境。有一位……看不清面容、气息却无比强大的人,他将这段咒文一字一句,印入了我的神魂深处。醒来后,便自然记住了……” 他的语气中也充满了不确定和困惑,这段记忆碎片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清晰又模糊。

  “你的前世?”叶琉璃喃喃低语,眼中疑惑未消,反而更深。她仔细打量着季雨竹,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线索,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却也不再追问。只是心中已然暗下决定,待此次事毕,回到紫阳宗后,定要立刻去藏经阁最深处,仔细查证所有关于宗门秘术传承以及前世宿慧的古籍记载。而她自己,也不禁再次回想起在那逼真幻境中所经历的、不愿为外人道的种种情愫与纠葛,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