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远虑近忧-《劫天龙王》

  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破天荒将南方急报重重拍在龙案上,宣纸上土司私通罗刹国的朱批刺得人眼疼。窗外梧桐叶被秋风卷着掠过阶前,恍惚间竟像是三年前血洗东宫时的漫天飞絮,他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玄铁玉带,冰凉的触感让躁动的心绪稍稍平复。

  陛下,南方十三州赋税占国库三成,丝绸瓷器皆由此出。内侍监总管李德全捧着鎏金茶盏躬身近前,声音压得比殿角的铜漏还低,户部刚报,上个月苏州织造局的贡品已被扣在牂牁江半月有余。

  龙椅上的青年天子未发一言,指节却在紫檀木扶手上掐出深深印痕。三年前墨先生临终前交给他的那卷《天下郡县图》此刻正摊在案头,南方诸省被朱砂圈出的土司领地密密麻麻,像附在帝国躯干上的毒疽。他忽然想起恩师弥留之际枯瘦的手指划过图中夜郎故地:王者之道,在刚柔相济。刚则易折,柔则易腐。

  传秦岳、王彦、兵部尚书、锦衣卫指挥使即刻觐见。破天荒掀开明黄色龙袍下摆起身,玄色云纹在烛火下翻涌如浪,让御膳房备些点心,今晚怕是要挑灯了。

  当秦岳带着一身寒气踏入大殿时,正撞见王彦捧着卷宗从偏门进来。两位股肱之臣在丹墀下擦肩而过,素来水火不容的文武领袖竟默契地交换了个凝重眼神。秦岳甲胄上未卸的霜花在暖阁中迅速融化,在金砖地面洇出深色痕迹,他将虎头令牌往地上一顿,声如洪钟:臣请调神机营五千精兵,七日之内踏平播州!

  秦将军又要学当年血洗滇池?王彦素白的手指点着卷宗上的户籍册,江南士子特有的温润嗓音此刻却带着冰碴,上次镇压乌蒙土司,致使十万流民涌入湖广,河南秋粮补种都延误了农时。

  鎏金炭盆里的银骨炭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盘龙藻井上,忽而纠缠忽而分立。破天荒冷眼旁观这场熟悉的争执,目光落在秦岳腰间悬挂的那枚青铜虎符上——那是当年他从太子太傅府搜出的镇国之宝,如今却成了武将集团的象征。而王彦袖中露出的半幅《流民图》,分明是江南士族向朝廷施压的暗箭。

  王御史可知,秦岳突然解下头盔,露出横贯额角的狰狞刀疤,那是平定西域时留下的勋章,昨日锦衣卫密探从安顺府传回消息,罗氏土司已在盘江架设十二座浮桥,罗刹国的火枪队正分批潜入。

  那更该遣使安抚。王彦展开一幅舆图,朱砂笔在夜郎古道上划出弧线,蜀汉诸葛武侯平定南中,靠的不是诸葛连弩,而是攻心为上。臣已拟好招安文书,许以世袭罔替,岁赐白银万两......

  够了!破天荒突然起身,龙袍广袖扫落案上茶盏,青瓷碎片混着碧螺春的清香在金砖上溅开。他缓步走下丹墀,目光扫过两位重臣紧绷的面庞:秦将军可知,去年甘肃军饷拖欠三月,边军已在嘉峪关外哗变三次?王御史可知,上个月黔国公府的私兵已增至三千,比三年前翻了一番?

  两人同时噤声,殿内只剩下铜漏滴答。破天荒拾起地上的《流民图》,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朱批都是各地藩王截留粮草的记录。他忽然想起墨先生教他的帝王术:权者,衡也。秤杆是民心,秤砣是法度,秤星是制衡。

  李德全,取朕的玉印来。破天荒转身走向案头,朱砂笔在诏书上疾走如飞,命锦衣卫指挥使沈炼即刻南下,秘密拘押与罗刹国私通的播州土司杨应龙。笔尖一顿,在字上重重描了三画,秦岳,调神机营两千驻守荆州,没有朕的旨意,一箭不得南发。

  秦岳的虎目骤然圆睁,刚要争辩却被天子冷厉的眼神制止。破天荒转而看向王彦,将朱砂笔递过去:王御史,烦你持节南下宣慰,告诉诸土司,凡献土归流者,朕保他子孙三世荣华。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沉,告诉他们,杨应龙的首级,三日后会悬在贵阳城头。

  王彦执笔的手微微一颤,狼毫在明黄绢帛上晕开墨点。他忽然明白这道诏书的深意——既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又留安抚余地给摇摆者,更借锦衣卫之手敲打蠢蠢欲动的藩王。御座上那个年仅二十四岁的天子,手腕竟比他父亲在位时还要老辣。

  三更梆子响过,紫宸殿的烛火依旧通明。破天荒独自对着《天下郡县图》枯坐,李德全轻手轻脚换上新烛,忽见天子指着图中中原腹地喃喃自语:先生,您说的权臣之祸,究竟是秦岳的刀,还是王彦的笔?

  夜风卷着秋雨拍打窗棂,案头的青铜镇纸下压着墨先生临终前的手札,最末那句削藩需待时,强干先弱枝的墨迹已在岁月中晕染,像极了此刻南方十三州上空酝酿的风暴。他想起昨日去太庙祭祖,太祖皇帝的玉容在香火中若隐若现,碑文中水能载舟的训诫与南方急报上的血字重叠在一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德全发现年轻的天子竟伏在案头睡着了,龙袍下摆垂落在地,沾着几点墨渍。案上并排放着两份奏章,左边是《安抚南方土司诏》,右边是《京营整饬章程》,朱砂批阅的字迹在晨光中泛着冷红,一如这个深秋王朝的未来,一半在烈火中淬炼,一半在寒冰中潜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