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残瓷】往前走-《侯府新娘生存日记》

  三娘亲启:

  阿柔百拜,泣血叩首。

  自当年一别,音讯杳然。

  兄长每每言及,皆道阿姊已远遁天涯,自在逍遥。

  吾虽心有戚戚,然亦强迫自己信了这话,只愿阿姊真能挣脱枷锁,得享安然。

  直至那日,吾携珩儿偶过工阙旧宅。

  本欲入内稍憩,忆念旧时,怎料珩儿甫近门庭,便啼哭不止,撕心裂肺,无论如何不肯踏入半步。

  吾心中骤然拧紧,如坠冰窟。

  是夜,梦入旧庭。

  见阿姊容颜如生,温言低语,嘱我“莫再带孩儿来此腌臜地”。

  腌臜地……

  腌臜地!

  三娘吾姊!

  吾至今方才大梦初醒!方知你并非远游,而是因我之故,遭了滔天大罪!

  我恨!

  我恨我轻信于人,愚不可及!

  我恨我竟以贼作亲,累你至斯!

  我更恨我如今身陷桎梏,竟……竟无能为你昭雪!

  爹娘长跪于前,涕泪横流。嫂嫂怀中稚子,天真懵懂,犹在咿呀。

  我满腔愧怍,日夜噬心。

  如今甚至连珩儿面前,都无颜提及你。

  此信写就,我竟连付诸丙丁的勇气都无。只敢将其紧锁于匣中最深处,妄图做个眼盲心瞎的糊涂人,自欺欺人。

  千错万错,皆是阿柔之错。

  百死莫赎,难偿三娘万分一。

  方柔……对不住你。

  ——

  信末,最后几字被大片浓浊的墨渍与一种深褐发暗、仿佛干涸血泪的污迹彻底吞没,扭曲模糊。

  似是将书写者搁笔那一刻彻底崩溃的心魂也一同凝固在了纸上。

  姬珩的手指死死攥着信纸,用力至指节泛白。

  时镜安静着没有言语。

  她过完了副本,对她来说,旁的事就不要紧了。

  逝者已矣。

  故事里方柔因着崔三娘的托梦,猜测到了当年事。

  或许最初,她满腔焚心怒火,誓要逼死三娘的兄长方景同以命偿命,甚至不惜搜罗方氏罪证,意图倾覆全族。

  直至爹娘长跪哀泣,嫂嫂与懵懂稚子无助泪眼……

  方柔退却了。

  她最终选择了辜负崔三娘,将这一切不堪与罪证封存,藏进了这棵栖息着亡魂的槐树树洞深处。

  姬珩喉头发紧,声音沙哑:“这个……你可要给崔……姨母看?”

  时镜转头望向姬珩。

  “你觉得呢?”

  姬珩垂首,指尖轻抚过信上斑驳的痕迹。

  “娘既将钥匙予你,便是愿此重见天日……她盼着能向崔姨母认罪。”

  他将信纸仔细折好,收回信封,递向时镜。

  “我虽知眼下经历种种,说不得仍是黄粱一梦。但真也好,梦也罢,方景同……我必查到底。”

  时镜刚要应声,忽地想起关键,神色一肃。

  “等下,你查归查,你还是要小心谨慎别把自己弄死了。你死了……”

  她原想说姬珩死了,自个怕是要跟着倒霉。

  但又话语一顿,将这话咽了回去,改口道:“你下一次循环,很可能记不得我,记不得这些细节,更记不住你娘留下的这些东西。所以,别把副本外的一切只当作能读档重来的梦境,必须慎之又慎。”

  姬珩双手扣紧盒子。

  “你说得对。多年过去,方家已是皇商,方景同背后恐有倚仗。我虽袭爵,然府中势单,确需步步为营。”

  ——时镜要是死了。

  他又要经历多少次无望的循环,才能再遇一个视他如人的玩家。

  时镜点头道:“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多商量,虽然我面对鬼的时候比较多,但到底比你多长几岁。而且,在这个世界,我们如今才是关系最紧密的存在。”

  她突然体会到姬珩在副本外等她时的不安了。

  她在副本里死了,姬珩得重开。

  姬珩在副本外死了,她也得跟着GAmE oVER。

  以至于她不得不跟着参与姬珩的现实生活。

  这九阙城世界似是把boSS和玩家的命运完完全全绑到了一起,还把玩家所处的荒诞世界与boSS所处的现实世界诡异地重叠在一处。

  时间、空间在这里扭曲、扭曲、扭曲,形成了幻影交织的旋涡。

  时镜默默接受了现实。

  “姬珩。”

  “嗯?”

  “你不能摆烂了,”时镜声音沉静却有力,“以后,除了跟我进副本,其他空余时间你要去生活,去活着,要撑起你济明侯府的门楣。”

  姬珩蓦然抬眼。

  时镜继续道:“你循环了很多次,我相信这许多次里,你积攒了不少先知经验,利用这些,去强大自身,培植势力。”

  “上一回我在武阙,侯夫人的身份尚能震慑寻归院管事。此次在工阙,出了宅子亦有落脚之处。”

  “下一次,若副本落在玄阙、天阙、文阙……我们要面对的将是真正的权贵。我们两的线是交织在一起的,我在这生活得越久,济明侯府的势对我来说就越重要,同样,我从副本里得到的东西,对你来说说不定也有益。”

  她目光落在姬珩的盒子上,那是方景同的犯罪证据,是她通过副本拿来的。

  时镜自食神厨房取出两盏青铜酒樽。

  一杯递给姬珩。

  “我们互帮互助,一起往前走,才能走到这荒诞的尽头。改你的命,也改我的命。”

  ——改这座城的命,亦改无间戏台所有玩家的命。

  姬珩心神剧震,恍然醒悟。

  他从没有想过,原来他并非只能将性命全然系于玩家一念的可怜虫。

  原来,他亦有必须扛起的重任,有可为之奋斗的方向。

  他郑重接过酒樽,与她轻轻一碰,声音低沉而坚定:“好,我们一起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