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风云变 第二章 城北辽刀急(下)-《文宋治世》

  城中百姓悲,城北辽刀急。

  -----------------

  看到趴在身边痛哭的爹娘,文宝竟然自己坐了起来“爹,娘,怎么了?”

  孩子他爹看到坐起来的文宝,浑身一颤“文宝......你......你还活着?快,快找郎中。”男人在雪地里抹了一把手上的鲜血“来,爹背你,咱去医馆。”

  跪在雪地里掩面痛哭的妇人听到文宝的声音,赶紧抬头“文宝,来,娘抱你上来,咱快去看郎中,肯定能活下来。”颤抖的声音显示着她的惊喜与痛苦,极轻极柔的动作仿佛稍一用力文宝就会散去。

  “爹,娘,你们怎么了?我没事。”文宝从男人背上挣脱下来,在地上蹦了两下“刚刚那个大将军好威风,怕我看不到他的样子,他还把我拉起来看呢。”

  男人和妻子都呆住了,男人看了一眼手上的血“那这......”

  妇人轻轻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指了指一路滴落的血迹“是那军爷的血。”

  男人赶紧对着斥候离去的方向跪下,连磕几个响头,妇人反应过来也跪下和男人一同磕头“谢军爷不杀之恩,谢军爷不杀之恩......”

  没错,他用的刀背,哪怕身上背了一个足以动摇国家的军报,他也没有因为一国性命而忽视一人性命。

  住在茶馆隔壁的一个老人把视线从那一骑斥候挪到了跪地磕头的文宝一家身上,抬起酒杯饮下一口浊酒“开天始秦、前后强汉、南北乱晋、短命狂隋、盛世武唐、治世文宋、大哉蛮元、气节刚明、迂腐僵清,上上下下几千年,华夏,中国,百姓们什么时候才能不为不杀而叩首?”浊酒落肚,呵出的清气也变得浑浊。

  嚼了一颗花生米,看到被父母拖回家里的文宝,眼皮逐渐沉重的老人咧开了没几颗牙的大嘴“救得了他的命,救不了屁股蛋子上这一顿竹笋炒肉。”

  -----------------

  东京万岁殿,小皇帝柴宗训坐在龙椅之上,符太后垂帘听政,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参知枢密院事范质代批奏折,归德军节度使赵匡胤、义成军节度使石守信各自跪捧密报。

  “殿下!辽国来兵!”睦州防御使王审琦带着一封刚从斥候手中接过的密报,连夜佩刀入殿。

  范质脸色阴沉,这是今夜第三次来信了,先前两次恐其谋反,按下赵匡胤两人并派人北上探信,但此时第三封密报传来已经由不得范质等待。

  范质接过密报,印章图案与暗谍所绘一般无二,前两封密报也无异常,内容稍有不同。

  赵匡胤截获北汉斥候一伍,所携密报为向辽称臣,望发兵求援。

  石守信斥候探得太原城南,刘家军士厉兵秣马。

  王审琦一伍斥候与契丹斥候对阵,险胜,一人臂中辽刀疾驰而归,送出密报后气绝身亡,不及医治。

  “范爱卿,该当何为?”听完范质低声禀报的军情后,符太后明显慌乱,碍于百官之前强装镇定。

  范质凝眉沉吟“三封密报各自传来,只怕属实,若待人探信归来恐误战机,当下仅大将赵匡胤可当北伐之任。”

  赵匡胤跪地摇头“辽国兵强马壮,又有贼人刘继元引路中原,臣兵少将寡,恐难胜任。”

  范质以参知枢密院事之职,授赵匡胤尚方宝剑,准先斩后奏,授最高兵权虎符,可调全国兵马“如此可否胜任拒北之责?”

  赵匡胤跪谢“臣不辱使命。”

  柴周禁军九万,殿前司三万人,由殿前都检点赵匡胤与副检点慕云山掌兵,侍卫亲军司精兵六万,由禁军高级将领石守信、王审琦等掌兵,参知枢密院事王溥监军。

  赵匡胤以虎符点兵,于显德七年正月初一丑时,率六万精兵浩浩荡荡地出城北去。

  或是巧合,或是命定,当年的义社十兄弟竟有四人在此列,其中王审琦、石守信留守京城,管控京城内外大门,将赴安国军节度使的大哥李继勋闻讯也书密信一封祝他“得胜归来”。

  代皇帝批完奏折,范质正要起身告退,珠帘之后的符太后却叫住了范质“范先生,赵将军能赢吗?”

  范质顿住脚步,没有回头“臣能保太后母子平安。”

  -----------------

  走在回宰相府的路上,范质腰背佝偻,这个天命之年的宰相妻子已逝,独子范旻在外为官,家中无婢女侍从,偌大的相府更是显得冷冷清清。

  “哇......哇......”声音顺着新岁的料峭东风传入范质耳中,低头望去,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在白雪中哇哇大哭,白嫩的小手被寒风几乎冻僵。

  范质低下身,很轻很轻地把雪中婴孩捧起“征战连年,百姓苦难言,何时得见路无弃婴,父无卖女,母无送儿之世道。”他叹息出声,盛唐覆灭以来,五代更迭,十国争起,战事不绝,家国争利,百姓遭劫。

  所幸他得遇明主郭威,满城混乱之中找到自己,那一天天降瑞雪,郭威见范质衣衫单薄,于是脱下战袍为他披上,玩笑道“我粗通相面之术,范先生日后定然登位宰相。”

  与晋宰相桑维翰等一众人不同,郭威不因其“文”而盛赞,而以其诏令合时宜拜官。郭威于范质而言,有知遇之恩,范质立誓为柴氏江山操劳终生。

  显德元年,因亲子遇害身亡,郭威养子柴荣即位,为人宽厚,理事谨慎,范质一身大才得以施展。

  显德六年,柴荣病逝,临终托孤,将妻儿一同托付于范质,自此,太后垂帘听政,范质料理百官。

  每每听到宰相篡权,太后干政的消息,范质都不做理会,只在夜里卧榻之时,独自垂泪思先帝。

  回到如今元月初一凌晨时来,范质为怀里的孩子裹紧了襁褓,担心孩子还不够暖和,他又把孩子放到衣服里小心抱着,可单薄的衣衫怎能挡住不断的寒风?于是范质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

  不知何人走漏了风声,守岁的家家户户都开始收拾东西,衣裳、银钱、麻饼、被褥一样样拾掇好,都准备等天亮开城门后就出城逃命。

  国难之前四散而逃,这能怪百姓吗?不能。为了天下挑起的战争与苦难,难道要强迫他们来承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