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挣扎的人(2)-《一阡邻一夜》

  我叫秦华,是永明城楚家的木匠。

  我本是永明事件中百万遇难者之一,但我侥幸觉醒天赋活了下来。

  永明没有黑夜,头顶那颗人造的“永恒”太阳,把天空照得一片惨白,亮得刺眼,也亮得虚假。

  我讨厌这种光,它没有温度,晒不暖骨头,只让人觉得累。

  但我得活着,在这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牢笼里,小心翼翼地活着,为了西院里那个被世界遗忘的人。

  昨天差点就活不成了。

  西院的管事赵四,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守卫闯进来,要抓我。

  罪名?擅闯大小姐闺房。

  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只是来看看小姐,陪她聊聊天。

  小姐半边脸灰败,行动不便,这宅子里除了我,还有谁记得她需要一把矮脚椅,一根窗边的扶手?

  可这些在楚家老爷眼里,大概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

  赵四那副嘴脸,我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恶心,那双三角眼里全是算计和狠毒。

  要不是夕照先生和武一大人……

  那位静脉日耀组的组长和他沉默如山的副手,我大概已经被打断腿丢进永明城外的臭水沟里了。

  夕照先生挡在我前面,硬生生接下了赵四扔过来的恶臭人偶。

  我亲眼看见黑气钻进他的西装,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就把那诅咒逼出来,打回了赵四身上。

  赵四那声惨叫,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夕照先生让我快走,小姐也对我点头,眼神里有担忧,也有催促。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出了西院,逃出了楚宅。

  心脏在腔子里擂鼓,后背的冷汗浸透了粗布短褂。

  我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看到赵四或者楚家更厉害的人追上来。

  直到跑出好几条街,混入永明城西区嘈杂的人流里,我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街上是永明城永不落幕的喧嚣。

  这一切都让我感到窒息。

  小姐……她现在怎么样了?

  赵四吃了那么大亏,会不会日后再加害于她?

  夕照先生虽然厉害,可这里是楚家,是龙潭虎穴。

  老爷对小姐的态度……唉。

  我越想心越沉。

  小姐那半边灰白的脸,那双清澈却总带着倦意的左眼,还有她接过木簪时,嘴角那抹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这些画面在我脑子里翻腾,搅得我心神不宁。

  我真想立刻掉头回去,守在院墙外,哪怕什么也做不了,听听里面的动静也好。

  可我不能。

  小姐让我避风头,我不能给她添乱,更不能让夕照先生和武一大人难做。

  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往自己在城西租的破旧小屋走。

  那地方离楚宅很远,靠近工业区边缘,空气里常年飘着机油和铁锈的味儿。

  房子很小,但安静,最重要的是便宜。

  我把这些年攒下的钱,大部分都偷偷买了些好木料,想着给小姐做更多用得上的东西。

  回到家后我便吃了点安眠药,想先睡个一觉。

  心太累了,真受不了。

  但我不知道是哪个奸商卖给我的劣质安眠药,我睡着睡着竟然被吵醒了!

  大半夜的,谁这么无聊在外面大喊大叫?

  我拉开窗帘,愣了一下。

  好像是第二天了?

  我错怪那药贩子了?

  抬头看去,那亮玻璃球的表面,好像……出现了一个黑点?

  很小,像落在白墙上的苍蝇屎。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跑得太累,加上刚才的惊吓。

  我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

  不是眼花。

  整个“永恒”太阳猛地向内一缩!

  噗——!

  仿佛什么东西被戳破的巨响,从极高的天空传来。

  不是炸雷,更像是一个心脏爆裂的声音。

  我浑身汗毛倒竖,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颗收缩的太阳核心,猛地爆开了!

  崩溃。

  滚烫的太阳碎片朝着下方的永明城无情倾泻!

  我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摇晃。

  远处,一栋我每天路过、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被一块燃烧的巨大碎片拦腰击中。

  玻璃幕墙粉碎,钢筋扭曲断裂,无数的人影如同下饺子般从高空坠落。

  尖叫声更大了,撕心裂肺。

  人群像炸了窝的蚂蚁,在崩裂的街道上疯狂奔逃、推搡、踩踏。

  悬浮车失控相撞,爆开一团团火球。

  运输管道断裂,滚烫的工业废液和蒸汽喷涌而出,混合着飞溅的血肉,将街道变成沸腾的屠宰场!

  混乱的哭喊、咒骂、哀嚎汇成一股刺穿耳膜的洪流。

  然后天上又出现一个黑洞!

  我在做梦?都是些什么离谱玩意?

  但我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梦。

  它首先吞噬了天空。

  再接下来,整片天都黑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不由己地往屋外冲,生怕下一个撞碎的房子就是这里。

  跑!必须跑!离开这里!

  可往哪里跑?永明城四面八方都在崩塌!

  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这次来自脚下。

  我身前的路面猛地向上拱起,然后轰然塌陷。

  深不见底的裂缝瞬间出现,跑在我前面的几个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直直掉了下去,消失在黑暗深处。

  裂缝的边缘就在我脚前,我猛地刹住脚步,碎石簌簌落下。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全身。死亡离我如此之近。

  我惊恐地后退,脚却愈发迈不动了。

  我想到了小姐!楚小姐还在西院!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我的恐惧。

  西院位置偏僻,建筑老旧……它能扛得住吗?

  夕照先生和武一大人能护住她吗?赵四那个混蛋会不会趁乱……

  我像疯了一样,逆着奔逃的人流,拼命想往楚宅的方向挤。

  “让开!让开!我要去楚宅!”

  我嘶吼着,声音在巨大的混乱中微不可闻。

  没人理我。

  逃命的人只顾着自己。

  我被狠狠撞倒在地,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然后脚下的地面裂开了。

  完了……全完了……

  小姐,对不起……

  答应你的新玩意……我还没做好……

  我抬起头,最后一次望向楚宅的方向。

  视线被浓烟和火光阻挡,什么也看不清。

  我掉了下去。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绝对的死寂。

  我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小姐那天使般的脸庞上。

  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