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最后的赠予-《一阡邻一夜》

  夕照的尸体在工业废河中彻底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

  废弃厂区上方,人造太阳的光线冰冷地切割着铁锈与油污,也切割着悬停于半空的[夕颜]。

  她的灵体凝固了。

  下方,阴谋得逞的四人正低声交谈,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传入她死寂的意识。

  安碧心掸了掸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浅笑:

  “我即刻启程回帝京总部,‘汇报’夕照组长在任务中不幸殉职。日耀组……不,未来的‘新静脉’,需要尽快稳定。”

  科尔斯,那个伪装成“赵四”的诅咒大师,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精光:

  “言危城的老家伙们还藏着不少上古诅咒秘法,这次回去,正好‘深造’一番。下次见面,我的‘礼物’会更致命。”

  他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回味夕照临死前的痛苦。

  楚政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阴鸷而急切:

  “永明这边不能再拖了。长洲那边‘养’的大杀器,是时候唤醒,投入楚宅了。夕照死了,阻力又少一分。

  诸位,如果还有机会,我们碧空府再见。”

  大杀器,正是他暗藏在这废弃工业区地下的那个赤色灾星,足以夷平楚家核心区域的恐怖力量(第345章)。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个佝偻的【长老】。

  他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望向永明城某个方向,干瘪的嘴唇无声开合,如同梦呓:

  “【失色】,我的【失色】……你在哪里?我闻到了,你的气息在召唤。”

  他枯爪般的手微微颤抖,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那梦寐以求的恶魔。

  [夕颜]的灵体没有一丝波动。

  安碧心的野心,科尔斯的恶毒,楚政的疯狂,【长老】的痴妄……

  每一个字,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在她虚无的灵魂深处镌刻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她不知道这个所谓的【长老】,早已在长洲事件中被【失血】恶魔撕碎(第113章)。

  她只知道,眼前这四人,是直接或间接将她父亲推入深渊的凶手。

  一种超越悲痛、超越愤怒的冰冷意志在她灵体核心凝聚。

  哪怕你们已堕入地狱,哪怕你们魂飞魄散只剩一缕残灰……

  我[夕颜],也要追至九幽,将你们的残魂从黄泉深处揪出,碾作齑粉,永世不得超生!

  ……

  与此同时,长洲城西郊,一间堆满泛黄书卷与奇异罗盘的小屋内,烛火摇曳。

  卢道真正伏案疾书,推算着近日星象异动与永明城那愈发浓重的“灰白之厄”的关联。

  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两股尖锐至极的绞痛,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贯穿了他的心脏。

  “呃啊——!”

  卢道真闷哼一声,手中蘸满墨水的毛笔“啪嗒”掉在宣纸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黑。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手指死死抠住桌沿。

  这不是病痛。

  这是他【窥探】天赋带来的作用,对至亲挚友遭遇生死危机的本能预警。

  而且,是两道。

  两道几乎代表着生命之火骤然熄灭的警兆。

  “夕照……隐天……”

  卢道真艰难地喘息着,瞳孔因惊骇而收缩。

  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桌上那盏摇曳的油灯。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那豆大的昏黄烛火,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起来。

  火焰的中心,光影扭曲、拉伸,竟缓缓凝聚成一个近乎透明的暗淡人形轮廓。

  轮廓逐渐清晰,正是夕照。

  只是此刻的“夕照”,身形虚幻飘渺,面容模糊不清,周身笼罩着一层死寂的灰败之气,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

  唯有那双熟悉的灰色眼眸,还残留着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芒,透过烛火的虚影,悲怆地望向卢道真。

  夕照的【赠予】,最后的遗言。

  这是夕照压榨灵魂最后一丝力量发动的天赋【赠予】。

  并非赠予实物,而是将他弥留之际最强烈的意念、最重要的嘱托,跨越生死界限,“赠予”给他生前最信任的几人:

  女儿夕颜、大学的同窗挚友卢道真、吴隐天,以及他最器重的部下武一。

  然而,空间的距离如同无情的壁垒。

  帝京太远,夕颜未能接收到这份来自亡父的“赠予”。

  极夜城那边……吴隐天,他的好兄弟,也已遭了尹蓑藤的毒手,自然也无法接收。

  唯有同在永明的武一,和距离永明城不远的长洲的卢道真,感受到了这跨越生死的沉重“赠予”。

  烛火中的夕照灵体,嘴唇无声开合,意念却如同涓涓细流,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不舍,直接流入卢道真的脑海:

  “道真。我走了。被同僚下毒手,是我太轻敌了。安碧心那畜生,勾结了楚家和挽歌,暗算了我……”

  “我不怕死,只担心小颜……”

  意念的传递带着深深的忧虑。

  “她在帝京顶着‘月光第一’的名头,多少人眼红,多少人等着看她摔下来。

  她性子烈,不懂圆融,以前有我在,还能护着她几分,现在……我怕她受欺负,怕她被人排挤,怕她……走错路。”

  夕照的意念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凝聚最后的力量。

  “别告诉她真相,别告诉她我是被谁害死的。就告诉她,父亲失踪了,让她自己去找……”

  “我要她成长,不是被仇恨逼着往前走,而是自己看清这世道的险恶,自己长出坚硬的壳和锋利的爪。等她真正强大了,强到足以俯瞰那些魑魅魍魉的时候,再让她知道一切,替我清理门户……”

  “道真,拜托你,她若来长洲……替我照看她一下,别让她太孤单……”

  夕照的灵体在烛火中愈发黯淡,那缕执念即将燃尽。

  ……

  永明城楚宅西院墙角的阴影下。

  武一正用一块沾了机油的棉布,沉默而用力地擦拭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直刀,刀身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突然,他擦拭的动作猛地一僵。

  夕照那熟悉却虚弱到极点的意念,如往常一样沉稳而坚毅,直接踏入了他的脑海:

  “武一,我没了。

  安碧心叛变,联合楚政、挽歌科尔斯、【长老】设局杀我。”

  信息简短、冰冷,如同战报。

  “楚家要大乱。楚曼珠体内寄宿着恶魔。不能让她落在那些人手里,更不能让她受到伤害,恶魔一旦复苏,不止永明,甚至更远的地方……都要遭殃。”

  “今晚!立刻!带她走,离开永明,去长洲。”

  指令清晰,不容置疑。

  然而,一向对夕照命令奉若圭臬的武一,此刻握着刀柄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轻响。

  一股狂暴的杀意如同岩浆般在他冰冷的眼底沸腾。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要立刻冲出楚宅,将安碧心等人碎尸万段!

  夕照的意念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不容抗拒的威严,再次响起:

  “武一,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武一,我是不是你的上级,你要服从命令。”

  “武一,今晚你就带这个孩子离开这里,到长洲去。”(第97章)

  三句问话,如同三道冰冷的枷锁,瞬间勒紧了武一即将爆发的杀意。

  他紧咬的牙关渗出血丝,最终,那翻腾的杀意被强行压下,化作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服从,已刻入骨髓。

  夕照的意念感受到他的屈服,最后一丝力量也即将耗尽,变得断断续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小五,快走吧,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用你管,我唯一要交代给你的,就是保护好这个孩子,不要让恶魔降世……”

  意念微弱下去,如同风中残烛,却拼尽全力凝聚出最后一句:

  “倘若恶魔不幸降临了……还请你拼尽全力,将其斩杀……”

  ……

  极夜城。

  夕照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意念,在虚无中徒劳地徘徊、搜寻,试图连接上远在极夜城的那个豪爽不羁的身影。

  “隐天,好兄弟,你人呢……?”

  意念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苦涩的预感。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夕照的意念发出一声无人能闻的悲凉叹息:

  “呵,没想到……看来我们都是这场乱局里的牺牲品……”

  最后的意念波动彻底消散。

  长洲陋室中,烛火猛地一跳,恢复了正常的摇曳。

  夕照的灵体虚影已无踪。

  卢道真颓然坐倒在椅子里,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他望着宣纸上那摊触目惊心的黑,又看了看摇曳的烛火,最终,颤抖着手,重新铺开一张信纸,提起了笔。

  他要给远在帝京的夕颜写信。

  楚宅西院墙角的阴影里,武一将擦得锃亮的直刀无声归鞘。

  他深深望了一眼楚曼珠住处的方向,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

  他要去执行组长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命令。

  而在晦暗的极夜,吴隐天沉默的冰冷躯体,安静地躺在了规范员抬走的担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