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雨中的信笺-《一阡邻一夜》

  极夜城西区,陌月路。

  窗外是永无止境的深沉夜幕,细密的雨丝如同冰冷的银线,无声地编织着天地间一张朦胧的灰网。

  雨水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永夜的低语,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

  屋内,一盏造型古朴的萤石台灯散发着柔和而略显清冷的光晕,勉强驱散了房间一隅的黑暗。

  江陌月坐在书桌前,墨绿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在灯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她手中握着一支旧钢笔,笔尖悬停在摊开的日记本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血红的眼眸凝视着纸页上晕开的墨点,眼神却有些涣散,仿佛穿透了纸面,落在了更遥远更混乱的记忆里。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落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2042年6月7日,星期六,雨。

  学校放假了,为了眷顾之日。本该轻松些,心却像被这雨浸透了,沉甸甸的。

  柳风,他还是走了,被林邑的【飓皇】大人接走了。

  规范所门口最后那一眼,他的眼神太复杂了。愧疚?不舍?还有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像隔了很远很远的东西。

  他说对不起,说控制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袭击神女?这太荒谬了!

  凌先生的话也一直在脑子里转。

  “心念所至,金石为开”“反噬己身”“暗系的苗子有点特别”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我的梦,那个倒影,那冰冷的水月。是天赋的预兆吗?可为什么这么可怕?

  每次想起,心口都像被什么东西攥紧,喘不过气。昨晚又流鼻血了,妈妈很担心。

  爸爸说眷顾之日自见分晓。可我真的好害怕。我的“种子”,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像柳风那样,带来无法控制的变故?

  会不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窗外在下雨,极夜好像更冷了。

  笔迹时而清晰,时而潦草,字里行间充满了少女的困惑不安和深藏的恐惧。

  她停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日记本粗糙的纸页,目光投向窗外连绵的雨幕。

  雨中的极夜城,轮廓模糊,灯火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晕染开,像沉入水底的星辰,带着一种迷离而忧郁的美。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在这雨夜显得格外突兀。

  江陌月微微一怔,放下笔,起身走到门边。

  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昏黄的楼道灯光下,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

  妇人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清瘦,带着明显的书卷气,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几分熟悉的影子,只是此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虑和深深的疲惫。

  她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略显苍白的额角。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棉布外套,肩头已被雨水洇湿了一片深色。

  她双手紧紧攥着一个旧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局促不安。

  江陌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请问……您是?”

  江陌月轻声问道,血红的眼眸带着一丝警惕和疑惑。

  妇人看到江陌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认出她的了然,也有更深的愧疚。她局促地欠了欠身,声音有些沙哑:

  “是江陌月同学吧?我是柳风的妈妈。”

  江陌月的心猛地一跳:

  “阿姨?您……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她连忙侧身让开。

  柳风的母亲却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她看着江陌月,嘴唇嗫嚅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

  “不进去了。我来是替小风给你送样东西。”

  她颤抖着手,从那个旧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折叠整齐的信封。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上面没有任何字迹,但边缘有些磨损,似乎被反复摩挲过。

  “这是小风在规范所里写的,他说……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妇人将信封递过来,指尖冰凉。

  “他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微微泛红:

  “小风他被林邑的【飓皇】大人带走了。【飓皇】身边的一位宗师大人说小风天赋异禀,要收他为徒……这是天大的机缘,我们做父母的,当然也是想让他出人头地,拦不住,也不敢拦……”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但眼中的忧虑丝毫未减:

  “只是……只是小风他走的时候,样子很怪……阿姨知道,他之前做的事吓到你了。但他本性不坏的!

  这孩子从小就胆小,心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跟小风他爸都没时间跟他说上几句话,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阿姨求你别怪他……”

  妇人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雨水。

  江陌月看着妇人憔悴而充满恳求的脸,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解释和道歉,心中五味杂陈。

  柳风被【飓皇】身边的某位宗师收为徒弟?这确实出乎意料。

  所谓的宗师肯定是函夏鼎鼎大名的昏晓宗师,至于究竟是哪一位,江陌月也不是很了解。

  想到规范所门口他那复杂到难以理解的眼神,想到他口中那句“控制不了”……这“机缘”背后,似乎也并非全是喜悦。

  她接过那封带着湿气的信封,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看着妇人通红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阿姨,您放心。我没有怪他。只是……有点担心。您也别太难过,能被【飓皇】身边的宗师大人看中,对柳风来说,肯定是好事。”

  妇人听到江陌月的话,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加难过。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再次欠身:“谢谢你,小陌同学。东西送到了……我走了。”

  她说完,像是怕再多待一刻就会崩溃,转身匆匆走进了雨幕中,瘦弱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

  江陌月握着那封沉甸甸的信,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冰凉的雨丝被风吹到脸上,才回过神来。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张普通的信纸,上面是柳风熟悉的、清秀却略显潦草的字迹:

  小陌: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极夜了。

  对不起,让你看到我那样不堪的样子,一定吓坏你了。

  请相信我,那不是我的本意。

  有些事……我现在无法解释,也无法控制。

  规范所里,我想了很多。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们……还有这个世界的轨迹。

  我知道我的话听起来很奇怪,像个疯子。但请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更不要……放弃希望。

  我跟随【飓皇】大人去林邑了。他说我体内有某种“种子”,需要特殊的土壤才能发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会努力变强,变得足够强大。

  因为……

  我向你保证,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需要多久,我一定会回来。

  我会找到你。

  我会改变这一切。

  我会……拯救你。

  在那之前,请务必保重自己。眷顾之日……多加小心。

  柳风 匆笔

  信不长,字里行间却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有对失控的无力感,有无法言说的秘密,有对未来的迷茫……

  但最后那几句承诺,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和……

  一种让江陌月感到莫名心悸的沉重感。

  “拯救我?”

  江陌月喃喃自语,血红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

  “我……需要被拯救吗?改变什么?这一切……又是指什么?”

  最近的柳风,变得太陌生了。

  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浓重的迷雾,言行举止间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仿佛背负着不属于他的沉重秘密。

  他最后那个眼神,还有这封信里近乎预言般的话语……都让她感到深深的不安。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冰凉的雨丝夹杂着夜风扑面而来,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低头看着手中被雨水打湿了一角的信纸,柳风那清秀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窗外,雨水在陌月路坑洼的石板路上汇聚成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倒映着极夜城模糊的轮廓——低矮的房屋,远处领主庙山巅那如同巨兽剪影般的庙宇轮廓,还有那永恒笼罩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天幕。

  倒影随着雨滴的落下而破碎、晃动,显得扭曲而不真实。

  江陌月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雨幕,投向城市中心那座矗立在黑暗山顶的领主庙。

  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朦胧的雨雾,她仿佛也能感受到那里传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就在这一瞬间!

  咚!

  她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一股强烈的、带着刺痛感的悸动瞬间席卷全身!

  “唔……”

  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血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骇。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想到眷顾之日,想到领主庙,她的心就会这样?

  她的天赋……到底是什么?

  ……

  领主庙,主殿深处。

  长明灯的火光在幽暗中跳跃,将【领主】悲悯的雕像映照得光影幢幢。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灯油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沉重的威压。

  大祭司江梅独自站在神坛前,仰望着雕像胸口那枚缓缓脉动的血红水晶——【暗夜之眼】。

  她的面容沉静,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昨日那突如其来的心悸和【暗夜之眼】的异常脉动,如同警钟在她心头长鸣。

  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水晶内部那股沉寂的力量,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活跃。

  暗红色的光芒在晶体深处流淌汇聚,如同沉睡的火山岩浆在缓缓苏醒,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渴望?

  一种等待被唤醒的、蕴含着毁灭与新生双重意味的悸动。

  她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水晶,只是隔着空气,感受着那越来越清晰的能量波动。

  指尖传来微微的麻意,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在窜动。

  “圣物……”

  江梅低声呢喃,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您也在……不安吗?眷顾之日,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

  期待?

  是的,她期待着极夜城新一代的孩子们能在【领主】的眷顾下觉醒强大的天赋,延续极夜的荣光。

  但更深沉的,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不安。

  楚曼瑾的突然造访和那近乎亵渎的举动,还有这【暗夜之眼】前所未有的躁动……

  都像不祥的阴云,笼罩在即将到来的神圣仪式之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作为大祭司,她必须稳住心神。

  她转身走向神坛一侧,开始更加细致地检查明日仪式所需的每一件祭器、每一盏长明灯,动作一丝不苟,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都倾注在这份专注之中。

  ……

  与此同时,极夜城另一端,神女楚曼瑾下榻的豪华酒店顶层套房。

  楚曼瑾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金发如瀑,在柔和的灯光下流淌着奢华的光泽。

  她手中端着一杯猩红如血的红酒,轻轻摇晃着。

  窗外,是极夜城在雨幕中模糊的灯火,像一片沉入海底的星群。

  她的目光,穿透雨幕,牢牢锁定在城市中心那座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山巅轮廓——领主庙。

  白日里在领主庙遭受的屈辱和反噬的痛苦,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

  那冰冷的、充满警告与厌弃的意志冲击,那被当众斥退的狼狈……

  每一幕都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呵……”

  她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红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老东西的破石头……还有那个装模作样的大祭司……”

  她仰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猩红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的快意。

  她眼中燃烧着怨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欲。

  “眷顾之日?觉醒天赋?”

  她低声自语,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

  “多神圣啊……多令人期待啊……”

  她转身,对着阴影中如同幽灵般侍立的尹蓑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让‘月光’再快一点。我要他们在黎明前……全部就位。”

  “是,神女大人。”

  尹蓑藤躬身应道,灰暗的身影在灯光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鬓角处,那几缕颜色深得近乎墨黑的发丝,在阴影中似乎流转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幽光。

  “对了,还有那个星辉的盗贼之首,帮我联系到了吗?”

  尹蓑藤微微挑眉。

  “神女大人,那个名叫谢无忧的女人……似乎已经失踪了,我联系了一切能联系到的静脉高层,都说好几日都没见到她了。

  组织也帮我寻找过,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取走【暗夜之眼】这件事恐怕……”

  “行,我知道了。”

  楚曼瑾眉头蹙起。

  “一个个的都在想什么?事情结束了,我一个一个算账。”

  窗外,雨势似乎更大了。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极夜城的大街小巷,却洗不去那在黑暗中悄然滋生的阴谋与杀机。

  一支由顶尖杀手组成的月光组队伍,正如鬼魅般穿越雨幕,悄无声息地朝着这座被黑暗笼罩的城市,急速逼近。

  眷顾之日的黎明,正带着未知的血色,悄然临近。